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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安春深(裴承均)

发表时间: 2025-05-03
乾符元年惊蛰,陇右大营的晨霜还未化尽。

裴承均踩着冻硬的黄土巡营,腕间“忠”字刺青在铁甲下若隐若现,那是入伍时用狼血混着青金石粉纹的,三年来日晒雨淋,竟比新卒的军旗还要鲜亮。

“校尉,王二又在磨枪。”

什长李西跟在身后,靴底碾碎几茎枯苜蓿,“这月军饷拖了二十天,弟兄们连麦饼都吃不上。”

裴承均点头,目光落在校场角落——王二正对着胡杨练刺击,枪头缺了三寸,是去年追击沙陀骑兵时崩的。

晨钟响过三遍,伙房飘来掺着沙砾的麦香。

裴承均掀开毡帐,见王二蹲在角落啃槐树皮,腰间牛皮水袋瘪得贴腹:“把我的份给他。”

他解下配粮袋,里面三块粟饼还带着体温。

王二慌忙摆手,袖口滑落处,露出与他同款的“忠”字刺青,却比他的淡了许多。

巳初刻,监军李公公的暖轿停在中军帐前。

裴承均望着宦官腰间的鎏金银酒壶,壶身錾刻的狼首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三月前沙陀商队的图腾一模一样。

“裴校尉练兵有方啊。”

李公公捏着帕子掩鼻,帐内的膻味让他皱眉,“不过听说弟兄们怨气不小?”

裴承均盯着对方靴底的红泥——那是陇右军马场特有的土色,却沾在从未踏足训练场的监军鞋上。

“回公公,只是缺饷太久……”话未说完,李公公己掀开食盒,烤羊腿的香气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皇上体恤边军,特赐西域葡萄酒。”

鎏金酒盏递来时,裴承均看见酒液里沉着细小的金箔,与王二昨夜咳出的血丝惊人相似。

退帐时,他撞见伙夫老陈往泔水桶倒粟米——完整的颗粒,分明是本该发给士兵的军粮。

“公公说这是沙陀贡米,”老陈低声道,“咱们吃的麦麸,是从马料里筛的。”

裴承均攥紧佩刀,刀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掌心发疼,那是他用三个月俸禄换的,如今却连弟兄们的肚子都填不饱。

戌初刻,王二的帐中传来异响。

裴承均掀开帐帘,看见兄弟蜷缩在草席上,唇角泛着白沫,枕边滚落着半块发黑的饼子。

“校尉……”王二的手在空中抓握,最终落在他腕间的“忠”字刺青上,血指甲在青金石纹上划出浅痕。

军医的诊断让他如坠冰窟:“砒霜之毒,掺入麦麸里的。”

裴承均盯着案上的残饼,饼心夹着细小的沙粒——与李公公酒壶里的金箔同样形状。

他忽然想起午后看见王二偷偷给战马喂苜蓿,那匹老马,曾载着他们在沙陀境内奔驰三日三夜。

更鼓敲过子时,裴承均摸黑来到监军帐外。

月光下,李公公正与胡商交谈,狼首皮符在腰间明灭:“这批铠甲,照旧用沙陀狼鬃毛上漆……”话音未落,胡商递上的银酒壶让他瞳孔骤缩——与王二中毒前见过的款式相同。

卯初刻的演武场上,裴承均盯着腕间的“忠”字刺青,青金石粉竟泛起灰白,像被抽走了魂魄。

王二的棺木停在点将台下,弟兄们沉默着擦拭兵器,枪头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比往日多了几分戾气。

“校尉,老陈死了。”

李西的声音带着颤音,“伙房的泔水桶里,漂着他的工牌。”

裴承均望去,老陈常戴的羊皮帽挂在辕门上,帽檐滴着水,在黄土上砸出深色的点,像极了王二临终前的血点。

午后巡营时,他在马厩发现半卷莎草纸,上面画着沙陀商队的路线图,标注着“军粮换铠甲”的密语。

图角的狼首印泥,与李公公酒壶底的纹章完全吻合。

裴承均忽然想起入伍时的誓言,想起家乡老母寄来的枣干,想起王二说“等打完这仗,就去长安看牡丹”的样子。

腕间的刺青又淡了几分,青金石粉下的皮肤泛着红,像道未愈的伤口。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狼毫笔,蘸着自己的血,在“忠”字周围描了圈火焰纹,血珠渗入皮肤的瞬间,仿佛听见王二的笑声在风沙中回荡。

申时三刻,沙陀商队的驼***从北境传来。

裴承均望着领头商人腰间的双鱼玉佩,突然想起李公公酒后露出的刺青——同样的纹样,刻在锁骨下方,被龙涎香熏得发腻。

“裴校尉好兴致。”

商人抛来一袋金币,突厥文在阳光下闪烁,“听说贵军缺马料?

我们有上等苜蓿……”话未说完,裴承均的刀己架在他颈间:“把铠甲留下,人可以走。”

商人惊恐的眼神里,他看见自己腕间的“忠”字刺青,此刻只剩淡淡一道红痕,像被风沙侵蚀的界碑。

夜幕降临,裴承均独自坐在王二的坟前。

北斗星在头顶旋转,他解开铠甲,露出心口新纹的“义”字,用的是王二留下的青金石粉。

远处传来狼嚎,与军营方向的喧哗声交织——李公公的护卫正在搜查他的帐房。

“校尉!

监军要拿你!”

李西跌跌撞撞跑来,背后插着半截箭杆,“弟兄们……都反了。”

裴承均望着涌来的火把,看见弟兄们腕间的“忠”字刺青,在火光中忽明忽暗,如同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他站起身,拍掉膝头的黄土,腕间的刺青终于褪成灰白,却在月光下泛着异样的光。

远处沙陀商队的驼铃再次响起,这一次,带来的不是军粮,而是王朝崩塌的前奏。

裴承均握紧佩刀,刀刃映出自己的脸,棱角分明,却比三日前老了十岁。

子时的月亮缺了一角,像极了王二那把缺刃的枪。

裴承均带着二十七个弟兄,在北境的沙包后埋伏。

监军的护卫队举着狼首灯,灯光在沙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群觅食的恶狼。

“校尉,你说咱们这算不忠吗?”

新兵张虎摸着腕间未褪的“忠”字,声音里带着迷茫。

裴承均望着远处李公公的暖轿,想起王二临终前的话:“忠字是刻在心里的,不是纹在皮上的。”

箭矢划破夜空的瞬间,他看见李公公从轿中逃出,腰间的银酒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裴承均的刀劈开护卫的头颅,血溅在沙地上,却听见李公公尖细的笑声:“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改变什么?

沙陀的骑兵,早就在来的路上了……”话未说完,裴承均的刀己贯穿他的咽喉。

银酒壶落在沙地上,滚出几枚突厥金币,与王二坟前的一模一样。

他捡起金币,上面的狼首纹与自己褪尽的刺青重叠,忽然觉得这三年的忠勇,不过是权贵们棋盘上的一枚卒子。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裴承均带着弟兄们转向东南方。

腕间的“忠”字刺青己彻底消失,只留下淡淡的疤痕,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

远处传来长安的方向,晨钟响了九声,那是大明宫的朝钟,却再也唤不回一个校尉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