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阳光像融化的蜂蜜,黏在教学楼的玻璃幕墙上。
张子茉攥着书包带穿过走廊,蓝白相间的校服在她身上晃荡,裤脚还留着奶奶手缝的毛边。
她数着瓷砖缝里的青苔往前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嗤笑。
“看她袜子,居然是碎花的。”
“嘘,她回头了!”
声音像蒲公英绒毛般散开。
张子茉盯着自己洗得泛白的蓝布书包,指尖摸到侧袋里装着的腌菜罐子,那是今早奶奶裹着蓝布帕子塞进她书包的。
她加快脚步,却在推开教室门时被拖把绊倒,搪瓷饭盒“咣当”砸在地上,油润的梅干菜滚了出来,混着泥土在瓷砖上画出深褐色的泪痕。
“呀,乡下人就是不一样,带饭都带土特产。”
扎着荧光粉头绳的女生郭玲玲夸张地捂住鼻子,她身边围着几个女生,指甲上涂着亮晶晶的桃红色指甲油,在晨光里晃得人眼晕。
张子茉认出她们是昨天在洗手间听见的声音,此刻那些声音化作具象的手指,正指着她露趾的旧凉鞋,和书包上的补丁。
“让让,踩我鞋了。”
头发上别着水晶发卡的陈梦瑶踢开饭盒,她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沾着梅干菜汁,立刻夸张地尖叫起来,“我的阿迪!
张子茉你赔得起吗?”
周围爆发出短促的笑声,像撒在地上的玻璃碴。
张子茉蹲下身去捡饭盒,指甲缝里渗进了菜汤的咸腥,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喉咙里像塞着浸水的棉花。
“都闹什么呢?”
前门传来踢易拉罐的声响。
梁伊迅斜倚在门框上,校服领口扯开两颗纽扣,露出锁骨上的疤印。
他指尖转着一枚围棋子,“啪”地弹到陈梦瑶桌上:“你不是说要学‘金角银边’吗?”
陈梦瑶的脸瞬间红了,她抓起棋子塞进铅笔盒,马尾扫过张子茉的肩膀时故意加重了力道:“算你走运。”
其他女生嬉笑着跟上去,有人用课本敲了敲张子茉的头:“还不快收拾,臭死了。”
教室后排突然传来桌椅挪动声。
熊小冬叼着根草从后门晃进来,他校服袖子卷到肘弯,露出臂弯处新纹的小树苗——上周和校外混混打架时被划伤的地方。
“哟,这么热闹啊!”
他踢了踢饭盒,梅干菜汁溅上他的运动鞋,“早说嘛,我早餐还没吃呢。”
张子茉猛地抬头,却撞见他冲自己挤眼睛。
熊小冬从裤兜掏出包辣条,掰成两半放在她课桌上:“喏,赔你的。”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但这次似乎多了些温度。
她看见梁伊迅在教室后排坐下,随手翻开本《围棋死活题大全》,阳光穿过他耳后的碎发,在书页上投下一片毛茸茸的阴影。
放学后,张子茉躲到楼梯间最上层的角落里,从书包里掏出铝制饭盒。
冷掉的梅干菜泛着油光,她突然想起今早奶奶往罐子里垫油纸时的背影,老花镜滑到鼻尖,白发用红头绳松松地绾着。
喉间泛起酸涩,她低头咬下一口糙米饭,忽然听见窗外蝉鸣骤起,像无数细小的金铃在烈日下摇晃。
走廊传来争执声。
“又和高二的混子打架?”
是班主任王老师的声音,“梁伊迅,这才开学两天你又打架了?”
“他们说三班有个土包子学霸,”那声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我就想看看,能把陈梦瑶气成那样的人,到底长什么样。”
张子茉手里的筷子“啪”地掉进饭盒。
她望着窗外的香樟树,叶片在风里轻轻翻转,背面的银白色像某种隐秘的光,正透过层层叠叠的绿,倔强地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