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头场雪粒子砸在玻璃窗上，许红缨正蹲在楼道口挑白菜，手指头冻得跟胡萝卜似的。
这堆秋菜是昨儿街道办“补偿”她家的，王翠芬派人连夜送来的蔫吧货，烂菜帮子里还夹着半只冻僵的老鼠崽。
“这老瘪犊子，跟姑奶奶玩埋汰呢！”
许红缨抄起铁锹要往街道办冲，被陈小满一把薅住围脖：“虎啊？
拿耗子当证据能告赢个屁！”
正说着，楼上哗啦泼下一盆洗菜水，浇得白菜堆首冒白气。
许红缨抹了把脸，冰碴子顺着脖领子往脊梁骨钻，倒把她浇清醒了，上辈子当律师时，有个离婚案当事人往证据里掺蟑螂腿，她就是这么抽丝剥茧的。
“小满，借你家大铁锅使使。”
许红缨突然咧嘴一笑，冻红的腮帮子扯出俩酒窝，“咱给王主任炖锅耗子汤！”
黑水路夜市像条冻僵的长蛇，塑料布搭的摊位在寒风里扑棱。
许红缨蹬着二八大杠冲进市场时，车后座绑着的铁锅哐当乱响，活像挂串破锣。
“就这儿！”
陈小满跳下车，围巾上结着冰溜子，“我跟孙大娘说好了，拿五斤粮票换这旮沓。”
许红缨瞅着眼前半米见方的地界——左边是修鞋老赵头的钉鞋摊，右边是卖耗子药的周瘸子，地上还汪着滩冻成冰的尿渍。
“好风水。”
她抡起铁锹铲冰，“左青龙右白虎，当间蹲个母老虎！”
正说着，背后传来公鸭嗓：“这地儿我预定了！”
王翠芬裹着军大衣晃过来，身后俩红袖章抬着缝纫机，正是上回柴火垛里缴获的那台。
“王主任，您这思想觉悟够高的。”
许红缨拄着铁锹乐，“白天当街道干部，晚上当个体户？”
“少扯犊子！”
王翠芬掏出皱巴巴的许可证，“看见没？
正规手续！”
陈小满凑近一瞧，“噗嗤”乐了：“这章是萝卜刻的吧？
咋还带香菜味呢？”
眼瞅着要掐起来，周瘸子突然敲锣：“红袖章来啦！”
整个市场顿时鸡飞狗跳。
许红缨一把掀开铁锅，热腾腾的白气窜上天——锅里炖着烂白菜帮子，泡发的黑木耳在汤里沉浮，最上头漂着那只冻老鼠，西脚朝天活像在仰泳。
“同志辛苦了！”
她舀了碗热汤塞给红袖章，“天寒地冻的，喝碗普法宣传汤暖暖！”
红袖章端着碗愣住。
陈小满立马抖开《法制报》，指着“搞活经济”的标题嚷嚷：“咱这是响应政策，边普法边支摊儿！”
王翠芬急眼了，抡起缝纫机梭子要砸锅。
许红缨抄起铁勺敲锅沿：“《治安条例》第二十八条！
毁坏公私财物处五日以下拘留！”
“你、你......”王翠芬手一抖，梭子掉进汤锅，溅起的热汤正泼在红袖章裤裆上。
“嗷！”
红袖章蹦起三尺高，手里的汤碗扣在王翠芬假发上。
冻老鼠顺着她脑门滑下来，尾巴尖还勾着根粉条。
市场里笑浪掀天。
许红缨趁机扯开塑料布，露出连夜赶制的“移动试衣间”，其实就是两床破被面夹着块镜子，镜框上还粘着陈小满从食堂顺的辣椒面。
“走过路过别错过！”
她抡起锅铲敲铁锅，“劳动布裤子三块五，买裤子送耗子药......不是，送普法手册！”
周瘸子眼珠一转，拄着拐凑过来：“大侄女，要不咱合伙？
我这耗子药配你裤子，买一赠一......”话音未落，试衣间里突然传出尖叫。
陈小满揪出个秃顶汉子：“老色胚！
偷看老娘换裤子！”
说着抡起试衣间的辣椒面镜子要砸。
“别！”
许红缨拦住她，“《刑法》第二百西十六条，侮辱罪处三年以下！”
转头冲秃顶笑，“叔，您是自个儿去派出所，还是我给您普普法？”
秃顶提着裤腰落荒而逃时，试衣间突然塌了。
破被面在寒风里飞舞，露出后头啃白菜帮子的王翠芬——她假发上粘着粉条，活像顶了窝面条。
收摊时月亮己经挂上烟囱。
许红缨数着皱巴巴的毛票，突然听见“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陆知行拎着公文包站在路灯下，呢子大衣上落满雪粒子。
他弯腰捡起被风吹落的辣椒面镜子，手指在镜框上抹了抹：“丙烯颜料？
80年化工二厂的滞销品。”
许红缨心头一跳。
上辈子这颜料后来被炒成古董，可眼下......她梗着脖子回怼：“总比某些人强，拿速写本当遮羞布！”
陆知行不恼反笑，从包里掏出个铁皮盒：“瑞士巧克力，换你那条破洞牛仔裤。”
陈小满刚要接，许红缨一巴掌拍掉：“《对外贸易法》还没颁布呢，你这算走私！”
说完扛起破被面就走，留下陆知行在雪地里闷笑。
深夜，许红缨蹲在楼道里洗牛仔裤。
月光照得肥皂泡发蓝，她突然摸到裤兜里有硬物——是颗包着锡纸的巧克力，底下压着张速写：试衣间前叉腰骂街的姑娘，辫梢上还画着辣椒面。
“死洋鬼子......”她咬开巧克力，甜苦味在舌尖炸开。
对面三楼闪过钢笔的微光，某个不要脸的还在画。
炉子上的白菜汤咕嘟冒泡，混着巧克力香飘出窗缝。
王翠芬家突然传来摔碗声：“小骚蹄子，看你能蹦跶几天！”
许红缨把锡纸捏成球，准准砸向三楼窗户：“姑奶奶属蚂蚱的，专在冰碴子上蹦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