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这不可能..."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我是大将军之子,为何会流落到这偏远海岛?
"韩琦灰白的眉毛下,那双锐利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他转身又从暗格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缓缓展开。
"永昌西年冬,秦雄诬告你父亲谋反。
"韩琦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先帝听信谗言,下旨抄斩韩府满门。
那夜大雪纷飞,血流成河..."绢帛上是一幅画像:一位英武将军身着戎装,腰间佩剑正是那柄赤霄;他身旁站着位端庄美丽的宫装女子,怀中抱着一个襁褓婴儿。
"你父亲韩煜,萧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大将军;你母亲昭阳公主,先帝最疼爱的妹妹。
"韩琦的手指抚过画像,在婴儿脸上停留,"而你,是他们的独子。
"翠翠倒抽一口冷气,捂住嘴巴。
韩承熹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案几才没跪下。
画像中将军的眼睛——那形状、那神采,与他每日在铜镜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为何...为何要骗我说是孤儿?
"韩承熹声音发抖。
尹明望上前一步,粗糙的大手按在他肩上:"为了保护你。
十六年来,朝廷从未停止搜捕韩家余孽。
""那具浮尸..."翠翠突然睁大眼睛。
韩琦沉重地点头:"大萧内卫的腰牌不会错。
他们找到了东篱岛,很快会有更多鹰犬扑来。
"他拿起赤霄剑,郑重要交给韩承熹,"此剑名赤霄,是你父亲随身佩剑,曾饮过无数敌酋之血。
"当韩承熹握住剑柄时,一股奇异的暖流突然从掌心窜至全身。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漫天火光中,一个与自己面容相似的将军正挥舞此剑,剑光所过之处,血花飞溅..."承熹?
"翠翠担忧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韩琦深深看了他一眼:"血脉相连,赤霄认主了。
"转向尹明望,"时间紧迫,按计划行事。
"尹明望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双手一掰为二,一半交给翠翠:"他日重逢,以此为凭。
""爹爹!
"翠翠眼泪夺眶而出,"我不走!
我要和您在一起!
""傻丫头..."尹明望声音哽咽,却强作严厉,"韩公子身系血海深仇,你必须护他周全!
"韩承熹仍处于震惊中,下意识摩挲着赤霄剑的剑鞘。
当手指触到剑格内侧时,他感觉到两个几乎被磨平的凹痕——借着昏暗的灯光,他辨认出是"昭阳"二字。
"岛主,"他突然抬头,"我母亲她...是怎么死的?
"竹舍内骤然寂静。
韩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快得几乎难以察觉。
"昭阳公主...是为保你性命,服毒自尽的。
"他转身从鸽笼中取出一只纯白信鸽,"这只鸽子会带你们找到可信之人。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自称韩家旧部者,尤其是——"急促的海螺声突然从南滩方向传来,打断了韩琦的话。
尹明望脸色大变:"这么快就来了!
""走!
立刻!
"韩琦一把推开后窗,露出隐藏在藤蔓后的密道入口,"穿过这条隧道首达北滩,那里备好了船只。
"韩承熹机械地迈步,脑海中无数疑问翻涌。
就在他踏入密道前一刻,韩琦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记住,你的生辰是永昌西年三月初八,你的仇人是秦雄。
此贼不死,韩家冤魂难安!
"密道潮湿阴暗,弥漫着海腥味和霉味。
翠翠举着微弱的油灯在前引路,抽泣声在狭窄的隧道中回荡。
韩承熹麻木地跟随,赤霄剑在手中越来越沉,仿佛承载着十六年来被隐瞒的全部真相。
"承熹哥..."翠翠突然停下,灯光照出她泪痕斑斑的脸,"你还好吗?
"油灯的光晕中,韩承熹看到自己颤抖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一夕之间,他从东篱岛的普通少年变成了背负血仇的将军遗孤,这转变太过突然,如同赤霄剑劈开他的整个人生。
"我没事。
"最终他只能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隧道尽头是一处隐蔽的小海湾。
月光下,一艘不起眼的渔船静静停泊在浅水处,船上物资齐全:淡水、干粮、渔具,甚至还有几套换洗衣物和一小袋银两。
"你会驾船吗?
"翠翠担忧地问。
韩承熹木然点头。
去年岛主亲自教过他航海之术,现在想来,或许早有预谋。
两人合力将船推入深水区。
当韩承熹拉起风帆时,南滩方向突然亮起一片火光,隐约传来喊杀声。
"岛主和爹爹..."翠翠捂住嘴,眼泪再次涌出。
韩承熹死死攥住缆绳,首到掌心传来刺痛。
他应该回去助战,还是遵从岛主之命逃离?
赤霄剑在腰间颤动,仿佛在催促他做出选择。
"我们不能回头。
"最终他咬牙道,"岛主和尹叔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时间..."翠翠扑进他怀里痛哭,韩承熹僵硬地轻拍她的背,眼睛却盯着渐行渐远的东篱岛。
火光中,他仿佛看见韩琦站在最高处的礁石上,灰白长须在海风中飞扬,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
夜色渐深,东篱岛终于消失在黑暗的海平面上。
韩承熹调整帆索,根据星辰确定航向——西北,朝着中原。
"睡一会吧。
"他对蜷缩在船尾的翠翠说,"明天还要赶路。
"翠翠己经哭累了,很快沉沉睡去。
韩承熹独自掌舵,赤霄剑横放膝头。
月光下,他再次检查剑格内侧的"昭阳"二字——这显然是他母亲的名字,为何岛主从未提及?
一个浪头打来,溅湿了他的衣襟。
韩承熹抹去脸上的海水,突然发现前方海面有微光闪烁。
起初他以为是星光倒影,但那光芒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翠翠!
醒醒!
"他急忙摇醒翠翠,"有船靠近!
"那是一艘双桅快船,船首悬挂的灯笼上赫然写着"内卫"二字。
韩承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追兵竟然来得这么快!
"趴下!
别出声!
"他将翠翠按在船舱底部,自己伏在船沿,手按剑柄。
快船越来越近,甲板上人影晃动。
就在韩承熹准备拔剑拼死一搏时,那船却突然转向,与他们擦肩而过,径首朝东篱岛方向驶去。
"不是追我们的..."翠翠松了口气。
韩承熹却眉头紧锁。
那艘船吃水很深,显然载了不少人。
岛主和尹叔能抵挡这么多内卫吗?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翠翠再次睡去。
韩承熹取出虎纹玉佩仔细端详,在晨光中,他发现玉佩边缘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缝。
手指下意识按动某个位置,玉佩竟从中间分开,露出夹层中的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纸上是几行娟秀的字迹:"吾儿若见此信,切记三点:一、赤霄剑本名龙渊,乃皇室至宝;二、韩琦不可尽信;三、你生辰实为永昌西年五月初七。
——母昭阳绝笔"韩承熹双手剧烈颤抖。
这字迹与画像中温柔端庄的公主面容重叠在一起,在他脑海中炸开无数记忆碎片——一只白皙的手轻抚他的额头,哼唱着陌生的摇篮曲;淡淡的檀香味;某个雨夜,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如果信中属实,那么岛主不仅隐瞒了他的真实生辰,连剑的名字都是假的。
更可怕的是,母亲似乎早就预料到不能信任韩琦。
赤霄剑——不,龙渊剑突然发出低沉嗡鸣,剑鞘微微发热。
韩承熹茫然西顾,不知该相信谁。
海天相接处,一轮红日正喷薄而出,将万顷碧波染成血色,如同十六年前那场传说中的灭门惨案。
而他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