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第七次发出不堪重负的***时,李雪昭索性坐了起来。
月光透过破窗棂,在土墙上切出几道惨白的伤口。
阿爷的鼾声从隔壁传来,每一声都像在提醒——这对老人为他付出的十年阳寿。
他摸出枕下的半块玉佩。
月光下,鱼形纹路泛着诡异的青芒,仿佛要游出玉面。
父亲塞给他时,这玉还带着胸腔的热度,现在却冷得像块冰。
"鲤...逆鳞...别练剑..."六年来,他始终参不透这句临终呓语。
窗外的老槐树突然摇晃起来,投在墙上的影子化作父亲扭曲的身形——那年冬天,村民们把父亲从冰河里捞出来时,尸体右臂呈不自然的反折,像被人硬生生拧断的鸡脖子。
"烂赌鬼欠债自尽!
"里正往尸体上啐了口浓痰。
李雪昭猛地攥紧玉佩,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父亲滴酒不沾,更别说赌钱。
那些泛黄的书册上,父亲批注的笔迹工整如刻,怎会是赌徒所为?
玉佩突然发烫。
他惊得松手,玉坠"啪"地打在胸口。
远处传来夜枭啼叫,恍惚间变成母亲病中的咳嗽声。
那年蝗灾,母亲把最后半碗粟米粥留给他,自己嚼着草根说"饱了"。
月光偏移,照亮墙角摞着的三册《南华经》。
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产,扉页上"李寒衣"三个字瘦硬峻拔。
私塾先生曾说,这字没有二十年功夫写不出来。
李雪昭突然僵住。
父亲握笔的食指有层厚茧,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常年执剑才有的痕迹!
一阵狂风撞开窗户,油灯骤灭。
在黑暗吞噬视野的刹那,他看见玉佩上的鱼纹亮起血光。
......炊烟的味道先飘进来。
李雪昭睁开眼,发现自己蜷在灶台旁。
母亲系着蓝布围裙,正用木勺搅动锅里的腊八粥。
蒸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却让腕上银镯的叮当声格外清晰。
"昭儿帮娘尝尝甜淡。
"母亲弯腰时,发梢扫过他脸颊,带着草药清香。
他踮脚去够勺子,却被父亲从身后抱起。
那双布满剑茧的大手稳稳托住他,袖口传来松墨与铁锈混合的气息。
"鲤跃龙门需逆鳞而上。
"父亲突然在他耳边说,"但有些逆鳞,碰了会死。
"场景突然碎裂。
他站在雪地里,看村民们用草席裹住母亲尸体。
里正的儿子往席子上撒石灰,笑着说:"这下不用还我家三斗谷子了。
"他想冲上去,却被父亲铁箍般的手臂拦住。
抬头时,看见父亲眼里闪着剑锋般的冷光。
"雪昭!
雪昭!
"阿爷的呼唤将他拽出梦境。
晨光刺得眼睛生疼,一摸枕巾,湿冷一片。
玉佩贴在胸口,竟比体温还热。
灶房传来阿奶的咳嗽声。
李雪昭机械地穿好棉袄,从米缸底刮出最后半碗糙米。
指尖触到个硬物——是藏在米里的铜钱,阿奶偷偷攒的买药钱。
"昭儿,宋先生..."阿爷欲言又止地递过包袱,里面是两个杂面馍和半块红糖。
山路上的积雪咯吱作响。
李雪昭走得很慢,背后传来阿爷压抑的咳声。
拐过断崖时,他忽然狂奔起来,惊起一群寒雀。
山洞里,宋应舟正在石壁上刻新的剑招。
听到脚步声,剑尖精准指向来人咽喉:"迟了半个时辰。
"李雪昭首接跪在雪水未干的石地上。
膝盖撞击声惊飞了洞顶栖息的蝙蝠。
"我要学剑。
"五个字像从肺腑里挖出来的,带着血气。
宋应舟的剑纹丝不动,他注意到少年眼底有暗火在烧。
"为报仇?
""为真相。
"李雪昭扯开衣领,露出泛红的玉佩,"今早它烫醒了我。
父亲死前说别练剑,可他的茧..."话突然哽在喉头。
剑尖突然下移,挑开玉佩的红绳。
玉石坠落的瞬间,宋应舟袖中飞出一道白绫将其卷住。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玉佩接触白绫的刹那,石壁上某处剑招突然亮起微光。
"果然..."宋应舟的声音第一次出现波动,"李寒衣是你什么人?
"洞外风雪骤急。
李雪昭的耳朵嗡嗡作响,父亲批注经书时的落款在眼前晃动。
正要回答,洞口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宋应舟闪电般将他拽到身后。
剑风扫过,三支弩箭钉入石壁,箭尾缠着的火绳"嗤嗤"燃烧。
"青州弩骑。
"宋应舟冷笑,"看来有人不想让你知道真相。
"李雪昭摸到腰间砍柴的短斧。
斧柄上还沾着昨日的羊血,此刻却滚烫如烙铁。
当第一个黑衣人冲进洞口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预判对方步伐——那正是石壁上刻的第一式"雪泥鸿爪"的起手。
斧光闪过,血花在雪地上绽出红梅。
宋应舟的剑同时出鞘,洞中霎时响起龙吟般的剑鸣。
混战中,李雪昭看见玉佩悬在白绫上,正对着石壁发光处。
那些剑招在血光中扭曲重组,最终化作三个遒劲大字:逆鳞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