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祁同伟站在别墅门口,脸上的温和笑意尚未完全褪去,但眼中的深沉却更浓了。
他转身回屋,反手带上了厚重的实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客厅里,梁璐己经坐回了沙发上,正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这孩子……不错。”
祁同伟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放松地陷入柔软的靠垫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真皮扶手。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带着一丝……慰藉的赞赏。
“眼神里有东西。
不像是没主意的那种小孩。”
梁璐按了静音键,客厅里只剩下轻微的电器运行声。
她把遥控器随手丢在一边,转过头看向丈夫:“嗯,人是挺精神,说话也沉稳,不怯场,比一般刚毕业的大学生强不少。”
她停顿了一下,微微蹙起精心描画过的眉。
“是挺好,就因为太好了,我反倒觉得……有点摸不透。”
“摸不透?”
祁同伟挑了挑浓眉,看向妻子。
“怎么个摸不透法?”
“就是感觉……”梁璐斟酌着词语。
“心思藏得有点深。
你看他年纪轻轻的,说话滴水不漏,该应的都应了,该推的也推了。
他提那个什么工商局的梁科长的事儿,听着像是随口说的办公室见闻……可我怎么觉着,他是在试探你呢?
想看看你对这种事的态度?”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带着几分玩味:“试探?
或许吧。”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端起茶几上的紫砂小壶,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普洱。
“他爹,我那大哥,走得早是可惜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当年我们家穷得叮当响,要不是他爹拼命扛活供我念了点书,拉了我几把,我祁同伟今天能在哪个犄角旮旯还难说。”
祁同伟抿了一口茶,暖意驱散了些微的沉肃。
“大哥对我有情分,后来出了那个意外……留下小天这么个独苗,老家也指靠不上。
这些年,虽说也没怎么过多关照,但该尽的力,咱得尽。
这不,一毕业,就给他铺了条路。”
“路是铺了。”
梁璐接口道,语气带着固有的现实。
“人情债也还了一大半。
可我看他今天饭桌上的样子,可半点不像是因为得了你恩惠就感恩戴德、唯命是从的模样。
他有脑子,懂法,心里头主意怕是正得很。”
她看着祁同伟的眼睛,语气加重了几分:“最关键的是,老祁,你把他放到检察院那个地方,离那么核心的案子那么近……如果他真是块材料,真有想法,不是那种容易被几句话就拿捏住的……那你觉得,他真会什么事都听你这个、帮他安排了工作的‘亲叔叔’的?”
梁璐的担忧,精准地戳中了祁同伟内心深处那一丝不易言说的隐忧。
“他有想法是好事。”
祁同伟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
“年轻人没点棱角没点主见,那才真是扶不上墙。
我给他机会,就是看重他有能力,不是那种只会点头的草包。”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至于听不听……那要看是什么事,也要看我们给他的东西,值不值得他听。”
他站起身,踱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院子里的婆娑树影。
“一笔写不出两个祁字,这话不假。
血脉亲缘在那儿摆着,这是他甩不掉的标签。
只要这个标签在,只要他还是祁家人,只要他还想往上走,他就离不了这棵大树。”
祁同伟声音沉稳,带着一种长期身处上位者特有的掌控自信。
“他现在是刚离开象牙塔,心气高,想证明自己,想走自己的路。
这很正常。
我给他舞台,给他时间。
官场这条道……他会慢慢明白,有想法和有实力是一回事,但有实力还能真正站得稳、上得去,需要什么。”
他没有明说,但意思昭然若揭:需要靠山,需要资源,需要他祁同伟和高育良这条梯子。
“那……他刚才说那个梁小兵的事?”
梁璐问,这是她最在意的切入点。
她很了解丈夫,祁天在饭桌上那“闲聊”般的提起,绝不会被当成真正的闲聊。
祁同伟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平静微笑:“工商局的梁小兵?
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蚂蚱。”
他语气带着轻蔑。
“级别不高,胃口倒不小,胆子也挺肥。”
“那祁天他……”祁同伟抬手打断了梁璐的话,眼神锐利:“这个不用急。
不管小天是误打误撞真在卷宗里看到了,还是真动了心思想去碰一碰……都随他。
他想折腾,就让他折腾去。”
他走回沙发边坐下,重新端起那杯温度正好的茶。
“碰硬钉子也好,惹一身腥也罢,甚至在肖钢玉那碰个头破血流……都无所谓。
年轻人,吃点苦头,碰碰壁,才知道谁才是真心为他好铺路的人。”
祁同伟的语气近乎冷酷。
“等他西处碰壁了,撞得鼻青脸肿了,自然就知道回到‘规矩’里来该怎么做了。”
他呷了口茶,语气缓和下来,带着一种猎人般的耐心:“他有能力,有想法,我乐见其成。
但有一样,他必须明白,他想飞的翅膀,是我给的。”
梁璐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丈夫。
她读懂了祁同伟的意思:祁天现在就像一只刚放飞的雏鹰,尽管姿态己有凛然之势,但祁同伟确信掌控着那根能引导方向、甚至收回的引线。
他需要培养祁天的能力,更要彻底驯服他的“心思”。
“所以……就由着他?”
“由着他。”
祁同伟肯定地点点头,目光深邃,看着祁天刚才坐过的位置。
祁同伟和梁璐都沉默下来。
一个自信掌控一切,另一个心中却始终盘旋着那一丝不易觉察的隐忧。
那个坐在饭桌边眼神沉静的年轻人,真的会像他们预想的方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