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冰原的永夜持续了整整三个月,陈平安的飞舟在暗紫色的极光中穿行,罗盘指针疯狂逆时针旋转,最终停在一座倒悬的冰山前。
冰山内部嵌着无数冰晶镜面,每面镜子都映着不同的时空——有墨溪村的老榕树正在开花,有陈玄策在破庙地宫修补星轨罗盘,还有个与他容貌相同的少年躺在血泊中,胸口插着半块青铜残片。
“那是你收集第三片残片时的‘可能性残影’。”
陈玄策的声音从玉牌中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北境冰原的空间乱流会具现化‘未发生的未来’,记住,千万不要触碰镜中的自己。”
话音未落,最近的冰晶突然裂开,溢出的不是冰水,而是粘稠的时光之河。
陈平安的草鞋刚沾上河水,眼前的场景便开始扭曲。
他看见自己站在天道祭坛上,七盏灯芯在掌心燃烧,而下方的人间正在崩解,阿青的身影在火海中渐渐透明。
“这是归寂之阵完全启动的后果。”
沙哑的声音从冰层深处传来,一个浑身覆盖冰晶的女子踏水而来,长发与裙摆皆由雪花凝结,“我是冰原镜灵,雪姬。”
雪姬的眼中倒映着无数个陈平安,每个倒影都在经历不同的结局:有的成为混沌之主的使者,有的在收集残片时暴毙,还有的成功重启心灯却失去所有记忆。
“空间乱流中的残片,藏在你最恐惧的倒影里。”
她抬手,最上方的冰晶映出陈平安的倒影——那是具浑身结冰的尸体,心口嵌着第二片残片,“拿到它,你就会变成那样。”
双鱼古钱突然发出蜂鸣,钱面的双鱼纹正在吸收极光的力量,裂痕处浮现出李平安的记忆碎片:七百年前,他在冰原与雪姬的初次相遇,对方并非敌人,而是初代掌门留下的守阵灵侍。
“雪姬,我是李平安的转世。”
陈平安亮出掌心的琉璃纹路,“七百年前,你曾助他封印过混沌残魂。”
雪姬的瞳孔骤然收缩,冰晶长裙上的雪花图案纷纷融化:“原来归寂之阵的反噬,真的让心灯命魂转世了……但现在的冰原,早己被混沌气息污染。”
她指向倒悬冰山的顶端,那里漂浮着个由无数镜面组成的球体,“残片在‘镜渊’核心,而进入镜渊的代价,是交出一段记忆。”
陈平安毫不犹豫地踏上时光之河,河水立刻淹没他的脚踝,童年在老榕树下听书的记忆突然变得模糊。
雪姬跟在身后,每走一步,她的身体就透明几分:“空间乱流会吞噬守阵灵侍的力量,我只能陪你走到镜渊入口。”
镜渊入口是面高三丈的水银镜,镜中映出的陈平安穿着七百年前的青衫,腰间悬着铜钱剑,正是李平安的模样。
“进去后,你会看见七百年前的自己。”
雪姬递出一片雪花状的冰晶,“用它刺向镜中‘可能性’的心脏,那才是残片的真正藏身之处。”
水银镜突然沸腾,陈平安被吸入镜中世界。
这里的冰原倒悬,天空在下,大地在上,无数个“自己”在空中漂浮,每个都穿着不同的服饰,握着不同的兵器——有执伞的文生,有挎篮的樵夫,还有个抱着阿青痛哭的少年。
“这些都是心灯命魂分裂出的可能性。”
李平安的虚影突然浮现,“而残片,藏在唯一没有握剑的倒影里。”
陈平安望去,看见个身着粗布短打的少年,正蹲在墨溪村的老榕树下,掌心躺着枚裂开的双鱼古钱——那是他尚未踏上冒险的模样。
“原来,最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从未开始。”
陈平安握紧雪花冰晶,走向那个倒影。
当冰晶刺入倒影心口时,少年的身体化作光点,露出里面刻着星辰纹路的青铜残片。
但就在他触碰残片的瞬间,所有倒影突然扑来,撕扯着他的衣袍。
“他们是归寂之阵的反噬具象化。”
李平安的虚影帮他挡住攻击,“每收集一片残片,你就会失去一部分‘陈平安’的记忆,最终变成纯粹的‘心灯宿主’。”
虚影渐渐透明,“七百年前,我也经历过同样的选择……”陈平安感觉脑海中关于阿青的记忆正在消散,连忙将残片按在古钱上。
双鱼纹突然发出强光,将所有倒影震碎,而他掌心的琉璃纹路,此刻己与李平安的命魂印记完全重合。
当他再次睁开眼,己回到现实中的冰原,雪姬跪在地上,冰晶长裙布满裂痕。
“谢谢你,唤醒了我被污染的记忆。”
雪姬微笑着递出第二片残片,“初代掌门曾说,心灯的真正力量,不是封印,而是让每个生命都有选择的勇气。”
她的身体开始融化,化作雪花融入极光,“去找第三片残片吧,在南境的幽冥森林,现在那里叫‘雾隐谷’,残片藏在‘因果循环’的死结中。”
回到飞舟上,陈平安发现古钱表面的裂痕完全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七盏灯芯的完整图案。
但他也意识到,自己对阿青的记忆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连她的声音都变得遥远。
玉牌中传来陈玄策的惊呼:“平安,墨溪村出事了!
青铜树突然暴走,阿青她……她拿着一面刻有‘归寂’的铜镜,镜中映出你的墓碑!”
飞舟剧烈震动,陈平安望向南方,琉璃星的裂痕己扩大到三分之一,星核处的金色光芒正在被暗紫色侵蚀。
他知道,混沌之主的力量正在复苏,而每收集一片残片,归寂之阵的启动条件就更接近一分。
但此刻,他更担心阿青的安危——那个在老榕树下追着他跑的少女,是否也被卷入了这场千年劫数?
“先回墨溪村。”
陈平安握紧残片,“就算失去所有记忆,也不能让身边的人出事。”
飞舟调转方向,在极光中划出一道琉璃色的轨迹。
而在他看不见的背后,雪姬融化的雪花中,正浮现出混沌之主的冷笑:“归寂之阵的钥匙,从来不是灯芯,而是宿主的执念……陈平安,你很快就会明白,守护与失去,从来都是一体两面。”
北境冰原的深处,倒悬冰山的镜渊核心,那面映出陈平安墓碑的铜镜突然碎裂,镜中溢出的不是碎片,而是七百年前李平安归寂时落下的一滴眼泪。
眼泪中,封存着初代掌门未说完的秘密:归寂之阵的真正作用,不是封印混沌,而是让心灯宿主成为新的天道锚点——而这,正是混沌之主千方百计想要得到的终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