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后的田野泛着潮湿的青腥气，父亲牵着老黄牛站在田埂上，牛蹄踩过的地方留下深浅不一的蹄印，泥土被翻出暗褐色的内里，混着去年的稻茬根须。
老黄的鬃毛沾着碎草，尾巴有气无力地甩着，赶走盘旋的牛虻，鼻息喷出的白雾在春寒里凝成细小的水珠，挂在粗糙的鼻孔边缘。
“缰绳要握紧，别让老黄低头啃草。”
父亲的手掌覆在黄灵手背上，掌心的老茧像磨得发亮的犁铧，蹭得她手背生疼。
他的袖口还沾着昨儿筛土时的细沙，混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是黄灵熟悉的、属于土地的气息。
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前蹄刨了刨地，犁尖在晨光里闪过冷光，刚插入泥土就遇到坚硬的土块，犁身猛地一顿，惊飞了田边觅食的斑鸠。
黄灵咬着嘴唇，指尖紧紧攥住缰绳，指节发白。
父亲松开手，退到田埂上，旱烟袋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响声：“腰要往下沉，跟着牛的步子走。
当年你爷爷教我时，我摔了三跤才把犁扶正，裤腿上的泥晒干能当瓦片使。”
他的眼睛眯成两道缝，看着女儿摇晃的背影，嘴角藏着淡淡的笑意——那是想起自己年轻时笨拙模样的温柔。
犁铧翻起的泥土散着潮湿的腥味，混杂着蚯蚓断体的土腥，还有未腐尽的草根散发的清苦。
黄灵努力调整姿势，却总跟不上老黄的节奏。
老牛突然打了个响鼻，前蹄陷进田边的泥坑，泥浆“咕啾”一声漫过蹄腕，她慌忙扯紧缰绳，却被牛拖着踉跄半步，左脚踩进泥洼，鞋底立刻沾满黏腻的黑泥，像块甩不掉的膏药。
“别急，老黄通人性。”
父亲走下田埂，递过旱烟袋，自己却没抽，只是用指节敲了敲牛背，“你看它尾巴甩得慢，步子迈得小，知道你是新手呢。
当年它刚跟我下地，见着蝴蝶都要追，现在啊，比你还懂分寸。”
他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暖意，手指抚过牛脖子上的褶皱，老黄温顺地晃了晃脑袋，耳朵拍在黄灵手背上，毛茸茸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松了松。
午后的阳光变得黏稠，晒得人后颈发暖。
黄灵的布鞋早己沾满泥浆，裤脚卷到膝盖，露出被草叶划破的小腿。
犁尖终于不再跟她较劲，在老黄的配合下，翻出的土块像整齐的书页，层层叠叠铺在田面上。
父亲坐在田边的老槐树下，用草绳捆扎着犁耙，目光时不时扫过女儿，看见她被汗水浸透的衣领，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夕阳西下时，半亩田地终于犁完。
黄灵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磨出三个水泡的手掌，疼得倒吸凉气，却顾不上处理——老黄正在地头啃食新长出的苜蓿，尾巴有节奏地甩着，仿佛在庆祝这场艰难的胜利。
父亲递来一碗凉开水，搪瓷碗沿还带着体温：“累坏了吧？
当年我第一次犁完地，躺床上三天起不来，你奶奶说我比老牛还倔。”
夜色初合时，黄灵牵着老黄走进后山的隐秘角落。
指尖抚过玉佩，空间裂隙如幕布般拉开，金色平原的暖光涌出来，映得老牛的眼睛像浸了蜂蜜。
当牛蹄踏入平原的瞬间，鬃毛上的泥巴突然脱落，稀疏的毛发变得油亮顺滑，像被谁用金粉细细梳理过，就连角尖的磨损处，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以后你就帮我耕地啦。”
黄灵摸着牛鼻子，老黄温顺地蹭她手心，湿润的鼻息喷在掌心，痒得她笑出声来。
平原上的风带着灵泉的清冽，掠过牛背时，竟让老牛发出一声低低的、近乎***的叹息，仿佛在享受一场久违的盛宴。
她看见远处的金色麦浪轻轻起伏，时间流速在这里快了三百六十五倍，或许明天清晨，这片刚犁好的土地上，就会冒出鲜嫩的蒿蒿菜芽。
月光漫过山谷时，老黄己经在平原的草垛旁躺下，尾巴偶尔扫过地面，驱赶不存在的蚊虫。
黄灵站在裂隙边缘，回望外界的黑夜，又看看空间里永恒的晨光，突然觉得掌心的水泡不再疼痛——那些磨破的地方，终将结成茧子，就像父亲手掌上的老茧，那是土地给耕耘者的勋章。
山风掠过树梢，带来远处溪水的潺潺声。
黄灵轻轻合上裂隙，玉佩在腰间发烫，仿佛在提醒她这个秘密的重量。
而老黄牛在空间里的第一夜，或许会梦见金色的麦田在脚下生长，梦见自己的蹄印里开出比外界更鲜嫩的草芽——就像黄灵梦见的那样，关于土地、关于生长、关于那些在灵泉滋养下即将破土而出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