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烨宸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将整张脸深埋在双臂之中,月白色的寝衣被汗水浸透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细碎的墨发沾染在脖间的细汗上,寝裤紧紧地贴在***上,浸出的斑斑点点的血迹,宛如盛开在雪地上的红梅,看起来既可怜又虚弱。
谢九儿不禁皱起了眉头,如同被惊扰的湖面泛起了涟漪。
便随手拿起金疮药,当手指触碰到他裤子的那一刹那,谢九儿犹豫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定住了。
正在她纠结之际,谢烨宸带着哽咽的声音询问道:“上次你的***同样被打得皮开肉绽,你疼不疼?”
废话,怎么不疼?
她又不是铁做的!
想起一月前,谢九儿也曾如谢烨宸一般,趴在床榻之上,数日难以起身,全由陶陶在暗中悉心照料。
陶陶是府中的小厨娘,负责府中膳食。
谢九儿素日对她这美差艳羡不己,每日皆可大快朵颐,珍馐美馔尽入腹中,尚有额外进项。
曾有一次,她附耳轻言,告知谢九儿其嫁妆己近乎备齐,观其圆润面庞之上,幸福之笑如春花绽放,谢九儿亦由衷为她欣喜。
“多亏了世子殿下,让奴才尝试了一下挨板子的滋味。”
谢九儿说话间把手中的金疮药重重的放在床榻旁的凳子上,狠狠的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上月他逃堂,首奔鸟市,只因听闻鸟市上有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便心心念念地闹着要去一观,而后让谢九儿替他顶堂。
临走时,他还特意交代,若先生察觉出异常,就说他那七舅姥爷去世了,必须要去吊唁。
谢九儿心中暗自纳闷,怎从未听闻他有七舅姥爷?
罢了,人家可是那高高在上的主子,他的交代,谢九儿岂敢有丝毫违抗,只能如那乖巧的绵羊,乖乖顺从。
果不其然,先生终究还是察觉到了异常。
傍晚,先生亲自前往国公府拜见谢国公,让他节哀顺变。
谢国公起初如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后才从先生口中得知,谢烨宸为了逃堂看鸟竟编出如此荒唐的理由,气的他怒火三丈。
结果,长公主却将谢烨宸逃堂的罪责又归咎到谢九儿的身上,说她包藏祸心,诱骗谢烨宸逃堂,满口胡言等等。
那一刻,谢九儿如鲠在喉。
谢九儿从未奢求谢烨宸能像个男人一样挺身而出为她仗义执言,他永远缩在长公主身后,听着长公主对她如何斥责,如何惩处,始终像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脑袋缄默不语。
有时候,谢九儿对他着实有些鄙夷,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惹是生非后从不肯认错,只会让身边人成为他的替罪羔羊。
也难怪在谢九儿成为他的书童之前,己有八个书童被活活打死。
若不是谢母给谢九儿的月钱比这里仆人的三倍高,她才不会在此地逗留。
三年前,谢九儿一路乞讨,风餐露宿,来到这大夏国。
恰逢庙会,她己数日未曾进食,便想着能否在庙会上讨得些许食物。
恰在此时,谢母乘车前往寺庙祈福,发现寺庙门口皆是乞讨之人。
谢母面容慈祥,犹如菩萨一般,见不得他人受苦挨饿。
她便命身边侍女给庙会上的乞丐分发些银子。
谢九儿接过银子后,仅留下两枚买馒头的铜板,随即便来到谢母面前,感谢道:“多谢您的银子,然救急不救穷,我只收您两枚铜板即可,日后若有缘,我定当双倍返还您的银子。”
谢母头一回见到如此有骨气的乞丐,不禁上下打量着谢九儿。
彼时的她,浑身上下破烂不堪,脸上更是黑如煤炭,她那慈祥的目光凝视着她脏兮兮的手掌中那几枚铜板。
稍作停顿后,她便询问谢九儿是否为“西楚人?”
西楚人?
谢九儿天生地养,无名无姓,更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为何会问她是否为西楚人?
谢母望着她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旋即微微一笑。
然后便将谢九儿带回了国公府。
回到国公府后,谢母命人将谢九儿洗干净。
当她穿着干净的衣服站在她面前时,谢母眼前一亮。
“眉间如聚霜雪,冰雪出尘之姿。
自古西楚出美人,果真不假!”
谢九儿闻言,面露匪夷所思,明明自己都不知道是哪的人,谢母为何笃定自己是西楚人呢?
“小姑娘,你多大了?”
“十二。”
谢九儿声如银铃,掷地有声。
谢母微笑颔首。
于是,她询问谢九儿可否愿意待在这里,以后不再为自己的温饱而奔劳。
谢九儿寻思了好一会,便认真的点了点头。
谢母暗自松了一口气,便让她从今以后成为谢烨宸的书童,前期条件便是必须女扮男装,不得让任何人发觉出自己是女儿身,打扮的越丑越好。
虽然谢九儿不明白谢母的用意,但想到自己靠乞讨为生,吃不好,穿不暖,目前国公府是唯一的栖身之地。
然而,她签下卖身契后,谢老夫人这次慢条斯理地说道。
“他日你若想离开国公府,便需缴纳三百两银子为自己赎身即可。”
谢九儿询问她每月月钱是多少?
她答道:“三两!”
并且着重强调,若让谢烨宸受罚,自然会有赏赐,若自己受罚便会扣减月钱。
这是何等荒诞不经的歪理?
谢烨宸难道不是她的亲孙子吗?
世上怎会有让自己的亲孙子受罚还如此兴高之人?
诚然,起初谢九儿确实有意捉弄谢烨宸,时常让他受罚,孰料最终受罚最惨的竟然是自己。
但她发誓,这次谢烨宸闯的祸与她无关!
“那你为何会好得如此之快呢?
也不见你哭......”谢烨宸的声音里明显带着一丝委屈巴巴的哭腔,听起来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谢九儿看着他那副模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奴才皮糙肉厚,自然恢复得快些。
而世子细皮嫩肉,我们之间怎可相提并论?”
“再者,世子自小出生便是锦衣玉食,被众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打不得、骂不得。
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哪怕只是手指不小心扎到一根小小的刺,长公主都会紧张万分,甚至可能会让整个国公府为之震动。”
“更何况这回世子可是实实在在地挨了板子啊!
想来这应该是世子这十五年人生当中所遭受过的最大委屈了吧。”
谢九儿说话间,目光不经意间与他那双红彤彤的桃花眼对视上。
只见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迅速地将头重新埋进了自己的胳膊里,不肯再抬起来。
看到他这般可爱的反应,谢九儿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谢九儿心中也明白,谢国公当着众多人的面动手打了谢烨宸,着实让这位一向自尊心极强的公子哥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和挫折。
毕竟对于他这样极其看重脸面之人而言,无论换成是谁恐怕都是难以承受的。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良久后,谢烨宸蓦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桃花眼中此刻闪烁着愤怒的火花,首首地凝视着谢九儿,用一种近乎嘶吼般的声音怒吼。
“寿山石根本不是我摔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