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引渡人燕云

众所周知，怜花禅院更名之前叫莲花禅院，现在的怜花禅院虽带禅字，

却都是一群“假和尚”。灭佛之难后，妙善禅师不知所踪，其得意弟子慧药接管禅院，

但是自慧药接管禅院以来，广交江湖草莽，他们拜入禅院，假借僧人之名，行盗匪之实，

贪财好色，自称头陀。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接着又是惊雷炸响，在片刻的明亮中，

我看清了他的身影。他长得倒是好看，剑眉斜飞入鬓，长睫轻垂，深邃的眸子半掩，

紧抿的唇颜色很淡，脸颊上还沾着几点斑斑血迹，黑发如瀑随意洒落，被风吹的张扬肆虐，

像一个走火入魔的夜叉。佛珠，红衣，杀伐不断，他是三更天的人，我听说过他们，

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异教徒。我看着他施展轻功，从我面前飘过，混着腥味的禅香袭来，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眸中满是淡漠疏离。怜花禅院的“假和尚”已将他团团围住。

三更天之人，心韧性坚；屠刀既举，非殁无休。眼下我已不知道，

到底是被这群假和尚抓住倒霉？还是遇见三更天的人更倒霉。“阿弥陀佛。”我不敢看，

紧闭双眼，在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邪风四起，远处有狼嚎叫，

我只能听到不断响起的兵刃相接的声音、划破血肉的声音、还有血溅出的声音。蓦地，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睁开眼，这里已经没有除了我和他之外的活人了。

他没有收起已染上红锈的双刀，反而一步步向我走来。我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我想要跑，

可是双手和身体还被绑着，我只能看着死亡离我越来越近。阿弥陀佛，其实死去也挺好的，

在这乱世之中，活着也并没有什么意思。正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和尚，并不是我想要当和尚，

我只是不想当乞丐，这才选择出家做了和尚，同样都是要靠别人接济才能吃饭，

但是我这不叫乞讨，这叫化缘。他的长刀已经指向了我，眼中还是没有一丝情绪。

“你是僧人？”“阿弥陀佛，这位佛爷，杀孽太重恐遭其反噬，不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没有杀我，或许我还可以与他讲讲理，尽管我已不抱任何希望。

“我渡弱者早日脱离苦海，承受他们的罪业，以证我道，谈何反噬？若败于他人之下，

则引颈往生，虽憾无悔。”我想我的脸色现在肯定很难看，我真的想活着，

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让我活下去，他们虽然也是清修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异教徒。

如果求他放了我，只怕我会死的更快吧。我感觉自己的全身精血都凉了下来，

我的心跳的更快了，甚至我的身体也在颤抖。“我不想死。”我开口道。“你必须死。

”他回得很干脆。“不过，你我同为清修者，在杀你之前，我允许你为自己念一段往生咒。

”谈判无望，我知道自己就这几分钟可活了，我回忆着之前妙善禅师教我们的往生咒，

共十五句，五十九字，很短。我哆哆嗦嗦的念了出来。

“南无…阿、阿弥多婆……哆他伽多夜……”“渡地夜他……”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惊雷乍起，接着便是瓢泼大雨。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被冲淡了不少。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

冰冷雨水打湿我的僧衣，紧紧贴着我的皮肤，让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眼前人没有进屋避雨的意思，一言不发，依旧举刀立在我面前。

“阿弥利都婆毗……”我继续念着。我的声音越来越小，这短短五十九个字，

已经念了三分之一了。“阿弥利哆，悉耽婆毗……”我停下来了。我不想再忍受这种煎熬了，

要杀就杀，何必如此？“我不念了，来吧！”我紧闭双眼，向他展示我的妥协，

最好一刀送走我，不要让我太痛苦。我虽是僧人，却从来不信死后有什么极乐世界，

也不信还有来生，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不信。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往生咒，有何意义？我等了半天，不见三更天的动静，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

只听见哐啷一声，他的两把刀双双脱手，掉在我的面前。我又是被吓的一抖，怎么回事？

他要饶我一命？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只见此刻他眉头紧皱，双眼已然合上，

右手撑着额头，身子也摇摇晃晃，不受控制，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我面前。

……这人怎么回事？随随便便就晕，怎么还出来乱跑。算了，我只知道，我不用死了。

狗屁的极乐世界。我在地上费力的扭动身体，好不容易跟到了他的刀，将自己解开，

我的身上已满是泥水，太脏了。索性去了衣服，就这样在雨中细细将自己清洗一遍，

身体已冻的发青，又去破庙中的柜子里找了不知道是谁的干燥衣裳换上，这才感觉好多了。

怜花禅院有些破了，好在还有避雨的地方，我找了些干柴生了火，

就这样坐在破庙里呆呆的看着外面。现在大概已经是丑时了，尽管已经困得直打瞌睡，

但我还是不敢睡，我怕三更天突然爬起来捅我一刀。实在是放心不下，

我只好拿着庙里的破油纸伞，来到三更天晕过去的地方。我撑着伞站了一会，

最终还是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见死不救，属轻垢罪，何况今日也是他救了我，

落入这群贪财又好色的假和尚手中，我的下场也不见得会多好。我扔下伞，

将人半抱着拖入庙内的柴堆旁边，他的身上已无一丝热气，脸色发青，唇色已不再是淡粉色，

转为了紫色。他快冻死了，好在还有气。我也快烦死了，救个人事咋这么多？就这样放着，

估计他活不过今晚了，必须换上一套干燥的衣服。我又扒拉出一套干燥的不知道是谁的衣服，

心一横，将地上躺着的人衣服全扒了下来。他还挺白的，身材也挺好的，

就是有点瘦……不对不对，我乱看什么？我胡乱的将衣服套在三更天身上，

又跑去雨中将他的刀捡起藏在屋后的杂草丛中。好了，这下总能放心了，没了刀，

我估计他也就没什么威胁了。生者，入轮回纷扰，诸苦纷至沓来。醒来时天已大亮，

雨早停了，我睡得有些死了，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头还在。“我刀呢？

”一声询问忽然拉走了我的注意力。“什么刀？我不知道。”我装傻，

手里扒拉着早已经熄灭的柴火堆。“……我不杀你。”“噢。”我不信。“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接着说。“出家人可不是你这样杀人不眨眼的。”“伶牙俐齿！

我看你就和那群假和尚是一伙的，昨晚上就该杀了你。”“你才和他们一伙的，

和他们一样杀人不眨眼，你……算了，我不想和你说话。”我心中莫名不爽。我真的好饿，

我没一点力气。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在静默的空气中异常突兀，我感觉很尴尬。

又是一阵呼噜声响起，这次不是我的，是三更天的。我睁大眼睛看着他，想笑又不敢笑。

他瞪我一眼，“刀给我，我要走了。”“给你你转头就给我杀了，我有那么傻吗？

”“那你可有干粮？”“啊？”我以为我听错了，他在问我要干粮？我有了一个猜想，

他之前是贫血才晕的吧。“吃的，有吗？”我指了指院中被雨淋的发白的半生不熟的，

看不出什么动物的烤肉。“你们僧人也吃这个？”他疑惑的看着我。“偶尔，偶尔，

我总不能饿死吧？难道你不吃？”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好吧，

我其实是早就破戒的和尚，我已不是什么僧人，我只是披着僧衣的乞丐。

有的时候连乞丐都不如。“你想吃就吃吧，我去其他地方看看。”或许是见我情绪有些不对，

他起身走了。我坐在原地发呆，过去的事情从我眼前滑过，我不由自主的恶心起来，

吐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我甩甩脑袋，想将那些记忆甩出去，却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历历在目。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被这些假和尚抓住了，我想离开这里，

但是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我只能游荡在这附近，阿谀奉承这些假和尚，

求得他们给我一口饭吃，却不知道，自己是羊入虎口。还记得第一次被抓时，

我那时心里是真的怕，只是一个劲的哭，又不敢放声哭，被关在铁笼子里放太阳底下晒。

我直接被晒的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屋内的草席上，

只感觉全身都是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一个头陀递给我一碗水，我就着他的手喝了。

在这之后我终于缓过来一口气，这才发现，我身边都是头陀，一群盗贼。

他们看着我的眼神是那么的露骨，那么的，恶心。虽然之前一直生活在禅院中，

但是妙善禅师走后，我流落山野村落间，与农户为邻，也与盗贼为伍，

我见过他们的不少肮脏事。我知道他们的意思，如果想要吃的，我必须迎合他们，我默许了，

没有反抗，我想要活下去。我破戒了。事后，他们给了我食物，问我愿不愿意留下来，

我拒绝了，他们没有拦着我，我穿着我的僧衣离开了。下山途中遇到一位樵夫，

他惊讶的看着我。“这位小师父可是从那贼窝出来的？”“阿弥陀佛。”我不知道说什么，

是啊，我从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强盗聚集地出来了。掩人耳目，自欺欺人。我以为，

那种事我再也不会做了，可是现实总是差强人意，连年征战，百姓民不聊生，

菩提苦海附近又多是淤泥沼泽，我化不来缘。我想活下去，我又想到了那伙人。我又回去了，

他们很开心，接受了我，我想，他们可能也没有那么坏。完事之后，我拒绝他们的挽留，

再次下山。如此循环往复，日复一日。可是，有一个武林人士，

听附近的村民说好像是清河不羡仙的少东家，他把怜花禅院的头陀都杀了。

我没有为他们的死而感到悲伤，或许是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我还是寻上山去，

替他们收了尸。好长时间，怜花禅院都没一个活人。直到不久前，

又有新的人聚集在怜花禅院，假借僧人名义实行盗匪之事，坑蒙拐骗，贪财好色。

我想去碰碰运气，好巧不巧就遇到这位三更天。回过神来。我长叹一口气，

用石洼中的清水洗了把脸，又升起了火，开始烤那半生不熟发白的烤肉。他回来了，

带了些野菜野果，就这样混在一起放在锅中煮着。“你就吃这个？”我好奇的问道。“嗯，

修行者不仅修心也要修身。”“怪不得，怪不得……”我笑着摇了摇头。

“怪不得你随随便便就晕呢。”“咳咳。”他咳了两声，脸上显示出一丝那么不自然来。

“其实昨晚上你有机会杀了我的，你救了我。”“嗯，我不想犯轻垢罪。

”“我们没这条规矩。”“噢。”我低下头，吃着手中的烤肉，难吃，什么味都没有。

“谢谢你。”他小声的说道，我几乎听不见。“嗯。”“可以把刀还给我吗？我不杀你。

”他又问道。我将手中剩下的肉几口吃完，这才去了破庙后面的草堆里，拿出了那两把刀，

一长一短，红锈早已被冲刷干净，刀面干净的能清晰的映出我的容貌。唇红齿白，面若桃花，

正如那群头陀所说，我的颜色比女子还要艳上三分，尽管我没有头发。

或许生得这份容貌就是我的罪，也该清偿我的罪业了，至少我在死之前还吃了顿饭。

我把双刀还给了他。“杀了我吧，只是我怕疼，可以下手快一点吗？

”三更天将两把刀用衣服细细擦拭一遍，放回刀鞘之后，这才看向我。“我说了不会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