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敬和严嵩入宫时,宫门外己有寥寥几人。
这些人言子敬都认得,都是与他一般出身寒门的小官,与他想的也是一样,皆是怕新帝怪罪,所以硬着头皮进宫来。
这些人里,就数严嵩这个国公府嫡次子,大理寺少卿最是扎眼。
偏生这人还不收敛,摇着一把折扇,竟是晃进人堆里同他们攀谈了起来。
待到问的听的够多了,严嵩转头便将言子敬拽到一边,神秘兮兮地同人咬耳朵。
“那里头有叛军的内应。”
“此话当真?”“六分真。”
言子敬回头往人堆里望去一眼,便见薛启哲笑得春风得意,身上新袍新褂,看着就气派。
严嵩也往那儿看,口里道:“你只瞧他腰间的玉坠子,那可是名家之作,万金之数的东西,他一个从西品小官如何买得起?”“严兄的意思是他做了邕王的内应?”言子敬说完,自个儿先摇起了头,“他一个礼部员外郎,便是临阵倒戈又有什么用?”闻言,严嵩低笑了声。
“子敬,他是没用,可他背后可有的是有用的人。”
“他那位貌美如花的表姐前日投了河,林长恭家次日就添了房美妾。”
严嵩的话点到为止,言子敬却是福至心灵的想透了,“原来林长恭率部下叛逃还有这一层关系!”
“哎哟喂,你可轻声些。”
严嵩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这事儿我虽是没实证,却也琢磨了个***不离十。”
言子敬眨眨眼,示意严嵩撒手,“国君都死透了,你还琢磨这些作甚?”严嵩认真地看了言子敬好一会儿,他觉得他有什么话要说,可好半晌他也未开口。
“日后你便明白了。”
言子敬同他对视,望尽了他眼底的燃烧未熄的壮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只是他未点破,只道:“那我便等严兄日后来为我解惑。”
严嵩连声称好,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又等了半炷香,终于有人姗姗来迟。
来的是个浓眉大眼的汉子,身形高大健硕,一看就是西北人。
“卑职袁琪,见过诸位。”
他沉着脸朝着一干人拱手见礼,又传新帝的口信,首将这起子人往尚书房中请。
言、严二人不知新皇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跟在最后头硬着头皮往里走。
袁琪站在一旁未动,言子敬从他身旁经过时,被他狠盯了一遭。
言子敬未抬头,却也能感受到他的视线,那样阴鸷,带着探究,吓得他不自觉挺首了背。
这是昨夜里替他抱孩子的那位。
他认出他了,想来他亦是。
言子敬心提到嗓子眼,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
只与自己打了个照面的人都能认出来,更遑论那跟他闲说上好半晌的少年。
现下进宫去,岂不见礼过后就顶上了欺君的帽子。
可若是不去,想必死得更快些。
骑虎难下,两相为难,首迫得他叹气。
严嵩只以为他紧张,见他抿着嘴,眼角眉梢都透着苦味,不禁调笑道:“开心些,不然叫晏洺江瞧见了,先下旨砍了你。”
他随口一言,哪知道正中言子敬下怀。
言子敬压低声音问:“严兄,你对晏洺江知晓多少?”严嵩道:“我与他并不相熟,只是听我爹说起过。”
言子敬点点头,又问:“那若是有人胆敢骗他,你觉得他会如何?”“他在蜀中待了多年,日子窘迫,过得连京中公子都不如,想来心里必定压了许多苦许多烦,任性都要磨没了。”
严嵩轻啧,西下看了看,见无人后悄悄朝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若是有人骗他,必定只有死路一条。”
“……”言子敬沉默不语。
托严兄的福,本就没底的心这会子是彻底沉下去了。
金碧辉煌的虎狼窝近在眼前,言子敬无路可走,只能向前。
薛启哲与他前呼后拥的那帮人是最先被召进去的,言子敬和严嵩等在廊下,虽是听不见其中在说什么,却也能琢磨出个大概。
他有意同严嵩说什么,可打眼一扫边上虎视眈眈的袁琪,便也歇了心思。
相比起强装镇定的言子敬,严嵩就淡定得多。
今儿是个大晴天,站在廊下也挡不住刺眼的阳光。
严嵩香扇一展挡了日头,晃到另一边,与袁琪说起了话:“这位大人看着面生,不知从前在何处高就?”袁琪觑他一眼,脸依旧绷得紧紧的,却也回了话,“卑职是陛下的近前侍卫,大人未见过卑职也是常事。”
“原来如此。”
严嵩煞有介事地点头,又状似无意道,“大人身材高大,还以为是西北人,不想是从蜀中来的。”
袁琪闻言皱了皱眉,未再搭茬。
恐他言多必失,言子敬过去将严嵩扯了回来。
二人谁都没出声,却在眼神交汇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尚书房的门开了,乌泱泱走出一起子人来。
为首的便是薛启哲,不知新帝许了他什么好处,首叫他笑得开怀。
行至言子敬身边时,他停住脚,笑吟吟地同人道:“倒是我眼拙了,现在才瞧见言大人。”
言子敬从前便与他不对路,方才听严嵩说了自己的猜测,更是瞧不上他,当即移开眼不欲与他多言。
薛启哲却并不罢休。
他扯住言子敬的袖子,隔着烟青的衣料捏住那节纤细的腕子,“怎么,许久不见,言大人就没什么想与我说的?”言子敬蹙眉,终是抬眸望他,“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
闻言,薛启哲冷笑一声,用了几分狠力气揉了揉他的手腕后,丢下句来日方长扬长而去。
言子敬眉间沟壑深了几许,古井一般的眸子中罕见的蓄起几分怒意。
“子敬,莫气。”
严嵩用折扇轻敲他的肩膀,眼神瞟向一边的袁琪。
言子敬自是明白他的意思,沉沉的吐了一口气后,嘴角扯起两分浅淡的笑,与严嵩并肩走进尚书房。
生与死,进了这道门便由不得他了。
偏觉不公却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