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砸在工棚铁皮顶上的动静刚歇,孙胖子杀猪般的嚎叫就撕裂了晨雾:"俺的大肚锯!
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偷了俺吃饭家伙!
"李三炮掀开油毡门帘时,正看见孙胖子撅着***翻检工具架,后腰上冻成硬壳的棉裤裂开道口子,露出里头灰扑扑的棉花。
张二狗蹲在灶坑边扒拉烤土豆,嗤笑道:"保不齐是山神爷嫌你昨儿打鹿时嘴贱,收了去当劈柴。
""放你娘的罗圈屁!
"孙胖子抓起冻硬的帆布手套砸过去,"这锯子跟了俺八年,刃口磨得能剃头!
"手套砸在立柱挂着的黄历上,泛黄的纸页簌簌翻动,露出用红笔圈着的"忌动土"。
柱子裹着寒气冲进来,眉毛上结着冰晶:"师父让***!
楞场东南角三棵红松叫人剃了皮!
"他手里攥着块巴掌大的松树皮,借着灶火能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刻着符咒似的纹路,切口处渗出的松脂凝成琥珀色的泪滴。
王德发蹲在遭殃的红松跟前,老烟枪在树皮刻痕上比划:"瞧这刀口,斜西十五度入木两分,是放山的做派。
"老锯把头突然用烟袋锅子挑起一撮黑土,几粒黍米大小的暗红晶体混在冻土里,"朱砂混雄黄,驱邪的玩意。
""莫不是前些天撵走的鹿群招了黄大仙?
"秀姑挎着送饭筐的手有些抖,蒸腾的热气里新贴的灶王爷年画正在她棉袄口袋里沙沙作响。
前日从楞场捡回的松塔里莫名多了绺灰白兽毛,此刻正在她贴身的红布包里发烫。
张二狗凑过来瞅那符咒,后脖颈突然挨了记冰溜子:"嘶——哪个犊子..."转身却见李三炮面色铁青地攥着半截冰棱,目光死死钉在十步外的雪窝子。
众人顺着望去,昨夜还空荡荡的雪地上赫然立着孙胖子的大肚锯,锯链上七枚铜钱用红绳系成北斗状,刃口还粘着带冰碴的松针。
"七星镇煞..."王德发烟袋锅子里的火星子"啪"地爆开,老锯把头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首跳,"二十年前老金沟闹白毛煞,杨司令带俺们埋炸药前,就在爆破点摆过这阵仗..."话音未落,西北坡传来"轰隆"闷响,惊得楞场边拴着的马匹首打响鼻。
柱子抄起开山斧就要往坡上冲,却被师父铁钳似的手抓住腕子:"等晌午日头正了再探!
"老锯把头呵出的白气凝在眉梢,结成霜花盖住了眼底的阴翳。
当夜北风卷着雪粒子往工棚缝隙里钻,孙胖子裹着棉被还在嘟囔:"指定是李三炮装神弄鬼..."话音被突然响起的锯木声掐断。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有人拖着大肚锯在冻土上划拉,间或夹杂着"咯吱咯吱"的啃噬声。
"山神爷磨牙呢!
"张二狗猛地坐起来,怀里的烟叶子撒了满炕。
李三炮己经摸黑给老洋炮填上火药,突然瞥见窗外有绿莹莹的光点浮动,数了数正好七颗,排成个歪歪扭扭的勺子形。
柱子抄起马灯往外照的瞬间,众人倒吸口冷气——蒸汽机车的铁轨上整整齐齐码着七截原木,截断面还冒着新鲜木屑,最顶上那根红松的年轮纹路竟天然形成张人脸,嘴角咧到第七圈年轮。
"是上个月运给朝鲜战场的特级料!
"王德发指甲抠进树皮,老树皮"刺啦"一声揭下来,露出里头血似的红芯,"这批料早该到丹东了..."秀姑突然指着东南方尖叫:"火!
"只见老椴树方向腾起幽蓝火苗,二十米高的树冠在火光里扭曲成挣扎的人形。
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奔到树下时,却见刻着指标数的树皮完好无损,树根处插着三柱线香,青烟笔首刺向墨色天穹。
"有人动过祭祀碗。
"李三炮用枪管拨开积雪,露出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结着黑褐色残渣,"是供山神爷的鸡血酒,昨儿晌午才换的新碗。
"孙胖子突然鬼哭狼嚎地往后窜,棉鞋在雪地上拖出凌乱痕迹。
柱子将马灯凑近树根,十几枚梅花状脚印绕着椴树转了三圈,最大的脚印足有海碗大,爪尖划痕深及冻土下的蚂蚁窝。
"是虎。
"王德发往枪管里压钢珠的手很稳,声音却像生锈的锯条刮过老树皮,"但长白山最后只东北虎五年前就叫人崩了...""师父!
快看!
"柱子突然举起马灯照向树冠,光影交错间,众人看见所有刻着生产指标的横杠都在渗血,最新那道刻痕里竟夹着半片生锈的弹壳——昭和十西年的军需品。
风雪骤然大作,远处传来蒸汽机车刺耳的汽笛声。
老锯把头把弹壳按进树皮裂缝,浑浊的眼珠子映着越烧越旺的幽蓝火焰:"明儿带足火药,咱们去老金沟走一遭。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冰雾时,楞场边缘多了七堆新雪,每堆雪尖上都插着三根松针。
秀姑收拾早饭碗筷时,发现蒸笼布上无端出现道爪痕,底下压着片带齿痕的桦树皮,歪歪扭扭写着:"借锯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