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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发表时间: 2025-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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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孽男

修祈心情复杂地把衣襟合拢,向敞开的门口走去。

他抚摸了一下胸膛上被刻了血叉的伤口,依旧对自己被轻易放过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悬空感。

眼看就要走出这里,他没忍住回头问那个女人:

“真没有别的事了?”

站在花丛前的万赴没有抬头,语调平淡地回道:“嗯。昨天我只说让你晚上去陪司梁玩,既然她满意,你也就可以走了。至于受伤和挟持,司梁说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就不插手了,你走吧。”

修祈纳闷地走了出去,看到那些家丁和他的继妹等在后院门口。

那些男人盯着他刚才随意合上的衣领,眼神夹杂着怪异的审视感,让他莫名多了一分别扭。

“啧,看来你是真讨着了司梁的喜欢,应姐竟让我护你回家。”见他出来,修立心阴阳怪气道。

她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向站着不动的他:“怎么,我如今不够格儿了?”

“你之前那些话,什么意思。”修祈质问,心底对她所谓的尾巴耿耿于怀。

“什么话?”修立心无辜地挑了挑眉,随即像才想起似的作恍然大悟状:“逗你玩儿呢,小废物。想看看你会不会慌张之下能多抖出点什么小秘密罢了,你不是没什么反应吗?”

她勾唇坏笑起来:“莫非你有……”

修祈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不再搭理她顾自走开。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对话,将感觉怪异的地方一一与解释对应上,总算打消了大半的疑虑,愈发肯定起自己的沉稳应对。

的确,哪有人会因为一句不恰当的称呼,轻易就往别人换了灵魂上怀疑呢。也多亏他冷静按捺,才避免了慌乱中出差错的可能。

修立心也没追究他的态度,而是回头看了一眼还呆在后院的万赴,莫名瞧出几分压抑。她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转身离去。

拿好处办事,其余与她何关。

出了门,意料之中地见到她的继兄正等“朝司学乐”的正门外,冲着街道张望。

她淡然出声道:“走了,小孽种。”

.

“小孽种?”

司梁惊讶地重复道,放下了手中的书。

“出生就害母亲难产死去的孽男,我还说不得了?”小舅以为她要维护那个孽种,一时着急起来。

“梁梁啊,女生多尝试情感体验可以,但千万不要像男孩那样恋爱脑啊!你要为了维护那个孽种怪胎和亲舅舅吵架吗?舅舅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这样实在寒了……”

“不、不是,我什么都还没说,也没维护他。”

眼看着小舅急得上了头,她连忙打断这个不详的趋势,安慰道:“小舅说得有理,我会注意保持距离的。只是——我想知道,您是从哪听到我和……我和他的这些风言风语的?”

“你昨晚没回来,是思愈下学回家说他在学校听到的。这群中学小男生,真是嘴碎。”

小舅想起他的重点还没说,又苦口舅心道:

“梁梁啊,不是小舅古板,以前这种克生母的男婴都直接溺死的。现在提倡生而平等,给了他命活已经是恩赐了。但是一个生来就克死了他母亲的男孩,只会给人带来厄运与不详。你再怎么喜欢,也绝对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离他远点,知道吗?”

“但……这是不是有些迷信,对他太苛刻了?”司梁犹豫片刻,忍不住同情开口道:

“难产的成因很复杂,不一定就是他害得。他出生时也没有选择,他的母亲更不会想自己难产生下的孩子在世间受人欺辱吧?”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修祈两个世界都是同样母亲难产去世的悲惨身世,在现代被大家所心疼怜悯,在这个世界却会被视为洪水猛兽般的存在。

“你——”小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一道极具威严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难道你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孕育出这样的孽男,然后让他的克母基因污染健康的种子,在新的母体孕育出新的怪胎。让一代代的女人可能为此受到折磨,在生育中牺牲生命吗?”

夕阳从书房敞开的门外斜射而入。橘黄光亮的飞舞尘粒中,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一步步向她走来。

残酷而严肃的话语狠狠地敲击在她的心上,她在一瞬间的头昏脑胀后,恍惚而朦胧地意识到自己习惯性漠视了一些庞大的东西。

她又有什么资格替难产的母亲为克死了她的孩子乞求怜悯?

没有人知道亡母的想法,但是明确的是,没有女人愿意接替下去,成为难产的母亲。

但她的心底又隐隐不甘,不甘于认错屈服,不甘于接受这个女性主导的世界也这么冷酷。

女人不是生来就会爱孩子胜过爱自己吗?这样的社会不应该更包容更温柔吗?

“母、母亲,这只是有可能,但……”

她害怕又倔强地辩驳道,刚出口就感觉到了一阵无力。

“无论死亡的结果是何原因,羸弱的母体也好,吸血的胚胎也罢,只会传承在新一代的基因里,并影响子代。可能?你愿意承担这样的可能性,凭什么要全社会陪你降低人类质量?”

中年女人的声音严肃而冷酷,略带失望的目光落到这个女儿身上。

“你还有何要伸张的?”

司梁哑口无言,脸色发白地摇头回应。

朝逾山。

她在心底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胸口闷得犹如被实质的大山压着喘不过气。

这是她下午在书房的文件上发现的名字,她最初并没有猜到这是谁。当她在某本书的扉页看到“朝司梁”这个名字时,才意识到自己的“量”字变成了同音的“梁”字。

而朝逾山,她重复念了许多遍,才难以置信地确认这应该是她的母亲——于珊。

“姊,梁梁就是随意说说,她其实都懂的。”小舅站出来缓和气氛,迅速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回来了,晚上不是有约吗?”

“我回来放东西,顺便换件薄衫,最近升温得挺快。”

朝逾山将手头厚厚的文件袋放到置物架上,准备离开时看了一眼呆坐着的司梁,叹了口气。

她转身打开刚刚放好的文件袋,翻了翻后抽出了一份文件,放到了司梁面前的桌上,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

——“你已经大学四年,社会实践也进行半个学期了,想问题竟还如此浅薄片面。”

这句话萦绕在司梁的心头,一遍遍在耳畔回响。

她把头埋在桌上,心里苦涩而愁闷地想,为什么她要心疼修祈,为什么她要说出口,为什么刚好就被母亲听到了。

她抑制不住地有些绝望起来。果然,哪怕在女尊的世界,母亲也不会偏爱她。她没有获得被爱的资格。

“梁梁,鸡腿你想吃炸的还是烤的?”去而复返的小舅从门口探出头。“别往心里去,阿姊不是骂你,而是怕你做错选择。”

“炸的。”

司梁闷闷回道。

“炸的油重不健康,我只给你炸一个……”停顿了几秒,小舅犹豫道:“你们女人才有资格谈论的话题,是小舅不该多嘴往这方面提……”

他替她关上门,回厨房了。

司梁莫名地听懂了他无端的自责,一时间为小舅对自己的疼爱所感动,化去了心底的偏执郁气。

她摸了摸桌上朝逾山留下的文件,吸了一口气振作起来,翻开了文件。

下午在书房浏览时,她便已经发现这里的文字的不同。粗略地一眼看去似乎与过去世界的文字差不多,实际上有部分的文字。

一部分字的结构和偏旁都发生了变化,类似简化字和繁体字的区别,但又不等同于任何一个。有些字更是变化大得认不出来,但她却莫名能够猜到意思,并不会对阅读造成阻碍。

橘红的夕阳黯淡下去,小舅经过窗前欲言又止地离去。司梁认真读完末页的最后一个字,慎重地合上了文件。

她呆滞地坐在桌前,缓缓消化着巨大的信息量,复盘自己之前的言论。

她发现自己又一次犯了同样的错误。在对这个世界毫无了解的前提下,按照旧有的思维擅自揣测,还胆大妄为地说了出来。

刚刚看完的是一份政府对全国各个大区生育追踪情况的报告。

尽管是概括统计性的报告,却依旧能从字里行间看见这个世界对生育的女性本身的重视。

在这个世界严密的防护里,孕母的死亡率比正常人出现意外的死亡率更低。每年生育的死亡率低到可以把每一个死亡原因做成特殊的教学案例。

报告中水字数的部分简单提及了一段人尽皆知的历史,却让司梁窥见了这个世界真正的不同。

这样对女性的重视,不是这几十年科技发达后才做到的,在几百年前这种全方面的母体保护措施就已经初见雏形。

因为这是千年来以女性为主导的社会自觉发展的结晶。

思维发散开,她忽然深刻地理解了小舅口中的旧俗。

在曾经科技欠缺的时代,人们只会根据自然的结果判断一个新生儿是会带来幸福还是悲伤。母体因生产而凋零时,生出的倘若是女儿,她将在未来做出自己的选择并承担相应的风险;倘若是男儿,则被送到他母亲所去的世界。

将一切有可能的悲伤扼杀在萌芽时,是她们给予所有女孩的祝福。

而科技发达的近百年里,也就是已经彻底完善了孕育报告制度。每一个孕育的母体,都会有一份完整追踪、权威分析的报告。既是一份荣誉证书,也是为其他女性的保驾护航的数据参照。

她的思路又回到现实。

这么说,修祈母亲也有一份孕育报告,以她生命为代价,清晰地呈现了结果的成因。

尽管司梁没亲眼看到报告将原因归结于修祈,但她也因为一行文字对此彻底失去了兴趣。

报告中提及了让她感到耸人听闻的理论——一个几十年前就已得出,如今这里人尽皆知的研究结果:

男胎将更无节制地吸收母体的营养。

在震惊过后,基于这个世界在生育方面的权威性和专业性,她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控制不住地回想曾经的世界。

那些为了传宗接代而疯狂接男孩的女人们。

司梁苦涩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封面。

不堪的回忆中,她也曾幻想过孕育出一个像修祁一样帅气的儿子。

而现在,她发自心底地开始害怕,害怕那样一个要吸干她的血肉的怪物。

“阿姊,小舅问你能吃饭了吗?”

书房的门被打开,一张熟悉又略不同于记忆的脸露出来。

——司誉。

她看向那个比过去乖巧了许多的弟弟,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问题:

既然生男更损伤女性,那这个世界的母亲朝逾山,为什么在有了司梁之后,又追了一个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