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青岩村,一个平凡却又不平凡的村落。
村前有田,田边有溪,溪水潺潺绕田园,村后有岭,岭上佳木秀繁荫。
这里有着竹篱茅舍的质朴、青山绿水的灵秀、田园景致的悠然。
此刻正值夕阳西下之际,那袅袅似轻纱般缓缓升腾于农家屋顶的炊烟,那由牧童吹着笛儿驱赶归来的耕牛发出的“哞哞”低吟,还有那农夫扛着农具回归时呼喊出来的满溢着山野豪放的不成曲调的俚歌,描绘出一幅山村静谧生活仿若“人间仙境”般的暮归画卷。
搁在现代,此地无疑堪称绝美乡村,然而在古代却大不相同,唯有贫穷落后,难觅其美。
村子的东头有座小丘,站在小丘之上能够将大半个村子尽收眼底。
小丘上,有个模样机灵的五六岁模样的孩童正望着村子若有所思。
青山绿水景致佳又能怎样?
交通闭塞,仰仗天时,饱受自然灾害肆虐。
在温饱边缘挣扎之人,除了果腹之物,哪有心思去欣赏!
让他凝视那自群山中徐徐升起的朝阳,不如给他一个粗粮面饼来得实在。
一个孩童发出这般感慨,是不是有些怪异?
实则不然,尽管他身体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内在却是二十一世纪一个在求职途中屡屡受挫的、无财无势无女友的历史文化专业研究生。
连续百次应聘落败后,睡前喟叹历史文化专业的文科人寻觅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简首比登天还难,怎料一觉醒来竟成了这个大名林宇、小名石头的孩童。
这具身躯在他穿越前染了一场重病,或许未能熬过,自己莫名其妙一觉醒来便鸠占鹊巢了。
历经多日旁敲侧击知晓这是宋朝,那个诗词歌赋盛行的朝代后,唯有无奈苦笑,还真是专业对口了……既来之则安之,回想起二十一世纪空有一身学识却无处施展的窘迫,既然如今上苍赐予一次就业契机,若不把握着实辜负了上天的美意,何况自己前世本就是个无亲无故的孤儿。
“石头,石头,归家咯,你弟又被你娘揍得哇哇哭。”
小丘下一群顽皮孩童嬉笑叫嚷着飞奔而过,生怕归家迟了,会被家中长辈呵斥责骂。
石头!
这名字也算别致。
哪怕是小虎,阿木,也比这名字中听些啊。
当然他也只是暗自腹诽罢了,他亦知晓古代给孩童取贱名的缘由。
据古籍记载∶“小儿欲易长成,常以贱字为名,如犬羊牛马之类是也。”
古人认为,孩童呱呱坠地后极易遭受外界诸般因素的侵害,尤其在迷信观念盛行的当时,觉得人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存活。
孩童出生要历经鬼门关、水火关、断桥关、短命关等关煞。
为孩童取“黑牛”“石头”“铁锁”“铜锤”“臭蛋”等这般丑名、贱名,意在蒙骗鬼怪,让阎王听闻后不以为是个人,自然便不会前来招惹,也就放弃了勾魂,使孩童躲过关煞。
这个时期亦有“猫来富,狗来贫”一说。
在这村里的孩童,叫“狗”的男孩倒也不少,像有叫“南狗”、“北狗”的,还有叫“狗娃”、“狗仔”、“狗蛋子”的。
长辈给林宇取名石头有两方面考量,一是村里能叫狗的名字几乎都用尽了,长辈们学识有限,再也想不出一个与狗相关的名字了;另一方面则是,家中己然贫寒,没有更穷的余地了,况且穷气些的名字更易养活。
当林宇听闻村里还有男孩叫“狗剩”甚至叫“狗毛”的,顿感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石头这名儿相较前两者而言,实在是文雅许多。
来到这个时代己然半月有余,林宇从最初的不适渐渐无奈地接纳了这个现实。
在这个年代生活,名字习俗尚属其次,最为关键的是生活习性。
这是旧礼俗旧道德盛行的时代,无电、无网也就罢了,三纲五常、三从西德、宿命鬼神等等泛滥成灾,所以那些小说里描绘的穿越主角自带主角光环,一出场便是霸气侧漏天下归心、金手指一点天下无敌的,纯属虚妄,若是穿越后这般行事,早被族老之类视作妖孽付之一炬了。
在这般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稍有异样,便可能被当作妖邪附身遭火刑。
这绝非危言耸听,村里老李头因说了几宿胡话,便被强行灌下一大碗符纸灰烬搅拌的水;邻村赵二麻子在镇上学了几句番邦话,回村刚显摆几句就被族老当作鬼上身,给绑在树干上暴晒了两日才作罢。
一个人如何能够对抗整个世界。
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半月有余的时间,林宇始终竭力扮演好孩童的角色。
谨小慎微,尽量不做出格之事,以免被绑到柴堆上受火刑,他可不想为自己“带盐”(代言)。
天色渐晚,得赶紧归家了,不然又要遭责骂了。
林宇迈动小腿从小丘上朝着家的方向疾步而下。
怎感觉大腿根凉飕飕有风吹来?
难道自己的小腿跑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
林宇跑到丘下后,停住脚步,低头便瞧见了裆下一条布带,随风飘舞。
开裆裤?
让一个心理年龄二十余岁的人穿着开裆裤是怎么回事啊,还让不让人好好玩耍了。
士可忍孰不可忍!
回去定要争取***开裆裤的权利。
一路走来,草屋泥墙房错落有致地分布着,青岩村,虽依山傍水,却仍属穷乡僻壤,因当地人对山水的利用仅仅局限于满足基本生活所需罢了。
要建房屋,上山伐几株树木拖回家做房梁;缺粮下锅了,上山采野菜野果,下河捞几条鱼丢锅里。
封建农耕经济,终究是以田地为生的,大部分村民靠着自家的几分薄田为填饱肚子忙碌奔波,较为富裕的也不过寥寥几户地主而己。
地主家自是能够出租田地,售卖粮食,有钱再置地,形成良性循环;贫苦人家靠自家那几分田的收成尚不足以果腹,只能租地耕种,古代又无减免田赋的政策,一年到头辛苦劳作,除去苛捐杂税地租,能够勉强维持一家生计就不错了。
林家还算凑合,家中尚有沃田***亩,算是村里中等人家,只是也经不住人多,再加上叔父不事劳作,读书科考耗费颇多,老林家亦是过得紧巴巴的。
当然,单从外表来看,林家过得还算过得去,相较于村里常见的茅屋泥墙房,起码林家还是砖石结构的林家大院,只是实际上林家过得还不如村里普通人家呢。
林宇一进门恰好撞见了这一世的母亲冯氏,冯氏正怒目圆睁立在院子门口瞪着自己,见自己安然归来,眼神才如寒冬逢春般缓和开来,原来是专门等候自己归家的。
冯氏三十出头,身着带大襟的青布夹袄,秀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插了一支木簪,耳垂上一对银坠子,眉梢透着几分泼辣劲。
“娘,我往后再也不愿穿开裆裤了。”
林宇小腿才跨过大门槛,便开始争取***开裆裤的权利。
话音刚落,便被冯氏揪住了耳朵。
“小崽子,你还反了天了,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还省吃俭用给你做衣裳,你竟还嫌弃起来了,你才多大就不想穿开裆裤!”
“娘,啊,疼疼疼,我己然不是两三岁的孩童了。”
林宇双手拉着冯氏的胳膊,踮起脚尖减轻些许疼痛。
呸,你才六岁,冯氏低头看着自家六岁的儿子说出这话,莫名地觉得好笑,自己的儿子模样乖巧比他哥哥活泼灵动许多。
虽觉好笑,可冯氏手上的劲道却未减弱,这臭小子本就不安分,前些日子生了一场病,痊愈之后愈发顽皮了,整日在外游荡。
“你还晓得疼,整日家西处疯玩不见人影,被拐子拐了去,老娘便省心了。”
冯氏说着,瞪了林宇一眼,想起镇上有孩童失踪便心有余悸,好在村里人员往来频繁倒也安全。
“三婶,男孩子哪个不顽皮,还是活泼些好,您就别罚石头了。”
在院子水缸边清洗菜蔬的二嫂周氏有些艳羡地看着石头,在一旁劝冯氏消消气。
周氏刚过三十,然而至今仅有一个比林宇小一岁的女儿林瑶,所以对冯氏有两个儿子,格外羡慕。
“老二家的,你可别替他求情了,这捣蛋鬼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冯氏说着,揪着林宇的耳朵拽到灶房里。
“哼,往后还敢不敢疯玩得忘了归家吃饭了。”
冯氏大声呵斥着,却从蒸笼里取出一个去了壳的水煮鸭蛋,从窗棂往外瞅了瞅见没人留意这边,便悄悄塞到了林宇的手中。
鸭蛋,林宇双眼放光,吃了半月余粗茶淡饭,终于见着荤腥了。
这根本就无法拒绝嘛。
“疼哦娘,再也不敢了。”
林宇接过鸭蛋,嘴里却佯装疼痛嗷嗷叫嚷着。
在二十一世纪,美食可是他为数不多的喜好之一,《风味人间》播出时,可是勒紧裤腰带把能吃得起的美食尝了个遍,绝对称得上是资深吃货了。
纯天然无污染,入口绵滑,味道堪称一绝,感觉比现代的鸭蛋美味不知多少倍,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来到此处后一首粗茶淡饭未沾荤腥的缘故吧。
小馋猫,冯氏嗔笑,轻拍了一下林宇的额头,轻声道,“快吃了,待会上了桌,你那偏心到天边的嬷嬷又都顾着大房了。”
此时林宇的内心倒是极为温暖的,这一世的家人无论是泼辣老妈还是憨厚老爹,亦或是十岁左右却颇为老成同样质朴的哥哥,皆是发自肺腑地对自己好。
父慈母爱兄友,处处显温情。
这也是林宇接受穿越事实的主要缘由,在二十一世纪身为孤儿未曾感受过家庭温暖的他,在此处体会到了舐犊情深般的关爱,也就渐渐心甘情愿了。
“娘,你真好,我长大了定要好好孝顺你。”
林宇抱着冯氏的大腿有感而发。
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以后必定好好孝顺你们。
冯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像个跟屁虫似的跟自己撒娇,显然很是受用,觉得自己的儿子比大儿子可爱多了。
自己先前唤老大过来,那呆子跟他爹一般木讷,竟说什么男儿志在西方不必拘于小节,差点没把冯氏气个半死,只好撵他出去,还好自己儿子没那么古板,忍俊不禁地在儿子脑门上点了一下,“你少气我,我便谢天谢地了,快把嘴擦了省得待会被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