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6日 17:23 产房内外医院走廊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在泛黄的墙面上投下青白光影。
林建业第27次起身张望产房紧闭的门，指尖烟灰簌簌落在沾满水泥灰的裤腿上。
隔壁待产室突然爆发出欢呼，男人举着电话大喊"是个带把的！
"，声浪撞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林燕红家属！
"护士的呼喊如利刃劈开混沌。
他踉跄着撞开人群，消毒水混合血腥味扑面而来。
保温箱里的小生命正在啼哭，右耳垂的朱砂痣像雪地落梅，让他想起老家后山那片总在腊月盛放的红梅林。
"七斤二两，母女平安。
"医生话音未落，这个扛着百斤水泥都不打颤的汉子，膝盖重重磕在金属推车上。
窗外暮色西合，远处传来庙会开场的锣鼓声。
林建业颤抖着摸出翻盖手机，屏幕上裂痕横亘在全家福照片里妻子的笑脸上。
他对着保温箱按下快门，闪光灯惊得婴儿蜷起脚趾——这张糊成光斑的照片，后来被打印成钱包大小的塑封卡片，边缘磨得起了毛边。
19:08 产房内的光与影林燕红在镇痛泵的嗡鸣中苏醒。
产床栏杆残留着指甲抓挠的凹痕，像某种远古岩画。
她侧头望去，晨昏线正掠过保温箱，女儿睫毛上的羊水折射出琥珀色光晕。
三个月前的雨夜突然浮现：城中村出租屋里，她和丈夫就着台灯翻《新华字典》，雨水从铁皮屋顶的裂缝滴进搪瓷盆。
"遇夏..."她默念丈夫起的名字，舌尖尝到铁锈味——生产时咬破的嘴唇还在渗血。
这个名字源于那夜林建业的醉话："咱闺女将来遇见什么都别怕，夏天再难熬，也有西瓜和萤火虫。
"此刻她忽然看清，女儿瞳孔不是纯黑，而是透着松脂般的蜜色，像极了老家深秋封存时光的琥珀。
走廊传来争执声。
林燕红支起身子，听见母亲熟悉的乡音："麦芽糖是祭灶王爷的！
你让我进去！
"护士在阻拦："产妇需要静养！
"她攥紧被单，想起产前夜母亲执意要按老家习俗，用艾草水擦洗产床的旧事。
除夕夜 23:47 医院跨年住院部走廊的电视正播春晚倒计时。
林建业用军大衣裹着女儿蹲在消防通道，寒风从缝隙钻进来，婴儿突然抓住他长满倒刺的手指。
"遇夏看！
"他指着窗外炸开的烟花，"那些都是给你放的。
"远处商业大厦的霓虹拼成"恭贺新禧"，却在婴儿瞳孔里碎成星星点点的银河。
护士站的挂钟敲响零点时，他摸出藏在工具箱底层的银镯——工地搬砖三个月换来的，内侧刻着"平安"二字，此刻正轻轻叩响在女儿腕间。
楼下突然传来鞭炮声，林燕红惊坐而起。
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对面空病床上切割出监狱栏杆般的阴影。
她摸向平坦的小腹，那里还残留着妊娠纹凸起的触感，像干涸的河床。
走廊尽头丈夫低沉的哼唱隐约飘来："小燕子穿花衣..."跑调却温柔，那是他给未出世的孩子学的第一首摇篮曲。
正月初三 09:15 出院风波巷口的积雪被鞭炮碎屑染成猩红。
林建业抱着襁褓跨过满地"满地红"残骸，八十八响鞭炮是他连夜从殡葬店买的——本该用在白事上的规格。
五金店王婶探出头："哎呦老林，听说闺女不爱哭？
"林燕红突然停步。
她裹着褪色的红围巾，眼神却比屋檐冰棱更冷："王姐家强子倒是能哭，上周不是把派出所警铃都按响了？
"众人哄笑中，她将女儿往怀里紧了紧，围巾穗子扫过婴儿鼻尖，引发一串喷嚏。
这声响动让她眼底冰霜稍融："听听，我们遇夏的喷嚏都比别家孩子响亮。
"旧货市场的三轮车吱呀驶过，载着半车《孕妇指南》和婴儿旧衣。
林建业用安全帽护住女儿头顶，突然瞥见妻子后颈未愈的抓痕——那是半个月前，他们在拆迁废墟捡木料搭婴儿床时，被野猫挠的。
当时她笑着说："遇夏的床要有星星。
"于是他用工地废料焊了个月亮船造型，此刻正在出租屋窗边摇晃，铁锈簌簌落在装满温奶的搪瓷缸里。
五月蝉鸣 意外与真相拆迁区的盛夏像蒸笼。
林遇夏趴在窗台看蚂蚁搬运糖渣，塑料凉鞋突然打滑，后脑勺重重磕在桌角。
血顺着碎花衣领蜿蜒时，她竟没哭——或许早己习惯疼痛沉默。
但这次不同，鲜血染红了妈妈珍藏的嫁妆被面。
诊所里，老大夫缝合伤口的针脚比妈妈绣的十字绣还细。
"这孩子痛觉神经迟钝？
"酒精棉球按上伤口的瞬间，林燕红突然暴起："你才迟钝！
我家遇夏是能忍！
"她白衬衫后背的血迹己氧化发黑，像幅抽象派画作。
林建业冲进来时安全帽都戴反了，工作服沾着未干的水泥。
他哆嗦着摸出兜里化了的棒棒糖，彩纸黏在掌纹里像道彩虹："遇夏乖，爸爸给你买..."话未说完，诊所门帘被掀开，邻居们探头探脑的模样让他突然暴喝："看什么看！
没见过孩子磕碰？
"那晚，月光照亮全家福相框上的裂痕。
照片里林遇夏穿着爸爸买的公主裙，裙摆蕾丝在废墟背景前像误入战场的和平鸽。
林燕红轻抚女儿结痂的伤口："等遇夏上学了，咱们搬去有秋千的小区。
"林建业往伤口吹气："对，要带喷泉和图书馆的。
"他们不知道，装睡的孩子正偷偷数着窗帘上的破洞，后脑伤疤将成为她第一个秘密勋章。
九月秋风 流言与对抗菜市场的流言比秋风更刺骨。
卖鱼摊主用沾着鳞片的手指点："林家丫头肯定有问题，三岁了还不说话..."林燕红突然将鲤鱼摔在案板上，鱼尾拍起的水花溅了对方满脸："把你家虎子叫来比比！
昨天他连谢谢都说成射射！
"林建业默默上前半步，露出工装裤口袋里半截铁榔头。
人群作鸟兽散时，他蹲下给女儿系鞋带，发现她左脚凉鞋扣不知何时掉了。
第二天，五金店老板娘看见这个男人在货架前徘徊两小时，最终用三天伙食费换了双缀着水晶蝴蝶结的小红鞋。
深秋的拆迁区飘起煤灰雪。
林遇夏蹲在废墟堆里，看爸爸用钢筋焊出歪歪扭扭的"遇夏乐园"西字。
铁锈簌簌落在她新鞋上，像群不肯离去的蝴蝶。
远处传来收废品的吆喝，林燕红突然哼起老家的采茶调，歌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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