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己连续几日未见晴,这雨更是来势汹汹。
街道两边的瓦木楼被雨浸透,屋檐滴水成线。
随着一阵急风扑面,还能嗅出清新的草木气息。
行人寥寥的长街上,显着三道倩影。
为首的青衣女子独撑一把伞,手里提着食盒,脚步轻快,口中还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心情颇好的样子。
她身后另一把伞下的蓝衣女子和粉衣女子若是细看的话,蓝衣女子面带微笑,目视前方,闲庭信步地走着。
而粉衣女子则嘟着嘴,看着无比委屈,迈着小碎步,看着极不情愿地跟着,她们两人中间还拴着一根写满符文的束妖索。
“恒熹大人,文潇大人你们不会要把我送到崇武营那里吧?”
粉衣女子想她出门时定是忘记了要看黄历,眼下己落入这崇武营的手里,之后进了崇武营只怕也是生不如死……想到这,她的眼里便蓄满了泪水。
恒熹大人?
虽然书中有记载讹兽心口不一,言不由衷,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说时常相反,但这声“大人”怎么就那么好听呢……崇武营?
崇武营可配不上她这身份!
恒熹一脸嫌恶道:“我们可不是崇武营那群丧尽天良的渣滓!”
怎么每次捉到的妖兽都只知道去崇武营,明明缉妖司对妖兽更友好。
“我们不是崇武营的人。”
文潇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不是崇武营的人?
神女文潇大人盛名在外也就算了,这恒熹虽未曾听过,却也不像普通人,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她……还是说现在寻常百姓都不怕妖了?
“两位好姐姐,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真的没有做坏事。”
说到这时,她眼神有些心虚的环顾西周。
“没有做坏事?”
恒熹秀眉轻挑,开始罗列其罪状,“半年前,你假扮商贾骗走米商张老板十两黄金,令张老板损失惨重,现在他娘子怀疑他在外养妾室,只能选择报官抓你。
一个月前,你又故技重施,扮作富家千金骗取清心画室王大才子真心,那王大才子被你骗后便是一蹶不振,终日以泪洗面……可有冤枉你?”
“没有,事实也绝对如此!”
讹兽听得小脸绯红,着急为自己辩驳:“姐姐可莫要轻信他人胡说,张老板可是大善人,他传今年天旱,收成不好,便花重金将临近几个城乡的米都囤积起来,说是将来粮食紧缺,也能确保百姓有饭吃……王公子才华横溢,上到歌姬舞坊,下到富家千金,无人不为他的学识涵养折服,王公子知己万千,更是为我抛弃曾经的爱人,我俩情比金坚!”
讹兽懊悔地躲着脚,就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恒熹和文潇相视一笑,细听她的话一切都明了了。
讹兽因心口相悖,所以她的话不能正听,得反着听。
恒熹道:“张老板是个奸商,虚传旱情,欲以操奇计赢的手段牟取暴利。”
“王公子见异思迁,道貌岸然,是个金絮其外败絮其内的渣人。”
文潇了然,“你俩虚情假意。”
讹兽止不住地点头,还是略有心虚:“姐姐,我这不算坏事吧……”“是不是坏事,你自己最是清楚。
众生百态,善恶交杂。
坏人自有人间的律法会给他应得的惩罚。
可你为妖,骗财骗色,虽然初心是善,但扰乱人间的清净,也该伏法。”
文潇说得坚定,见她蔫了下来,也有些许不忍,继而宽慰道:“放心,既不是什么大事,关几个月,遣回大荒便是。”
恒熹见她浑身开始颤抖,不解:“小讹兽,你怎么了?
这还没把你关起来呢,紧张什么?
就算是把你关起来,我们也能保证你有吃有喝的,别担心啊!”
讹兽的目光首首盯着两人身后,脸色煞白,呼吸急促起来:“不是的……姐姐,你们看!”
话落,马蹄声由远及近,鞭声激荡,听着来势如疾。
领头的黑马眼看就要撞上文潇,恒熹反应迅速,扔下食盒跟竹伞,飞身抽出围在腰间的长鞭,跃至马后,又是回身甩出长鞭,拴制住黑马的右蹄,往后一扯,黑马后腿跪地,就那么倒在文潇面前约一尺处,而马背上的人早就闪身躲开。
文潇则仍在原地举着竹伞,丝毫没有闪躲。
身着戎装的似是首领拍了拍身上的污渍,举起手中的令牌,上面刻着“崇武营”三字。
“把妖***出来。”
领头的姿态居高临下,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文潇缓缓抬头,眼神首视,言语间没有半分退让:“我是缉妖司典藏官,有权将讹兽带回缉妖司。”
领头笑了:“缉妖司?
早己名存实亡的破烂地方,竟还妄想与我们崇武营争权?
赶紧滚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领头的眼见要推搡文潇,恒熹挡在前面,一鞭子甩去拴住他的手:“我们缉妖司就算再不济,也不是你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头领能得罪!
敢用你那脏手碰她们两个试试!”
见识了恒熹刚刚的那一身法,这领头不得不有所顾忌。
文潇示意恒熹收回鞭子:“讹兽弱小,其法力更是低弱,虽爱说谎,但心中向善,欺骗的也非善人。
按罪该罚,可是罪不至死。”
闻言,讹兽看着眼前护着她的两个身影,目光闪动。
她们明明只是萍水相逢而己,可恒熹大人愿意细听她讲的所有话,文潇大人也用心懂得她的困苦。
讹兽的眼中饱含感激,她想,大荒神女应是如此的。
领头的男人讥笑地看着两人,带着危险的试探:“听闻你们幼时都曾被妖救过,所以对妖一首心软,甚至私下放走不少妖兽。
既是如此,那八年前的极恶之妖朱厌更是让缉妖司伤亡惨重,近乎覆灭,若是他再度出现,你们莫不是还要为他求情?
这让我们一心为民的卓翼宸大人可如何是好啊?”
恒熹心下一颤,这是她不愿提及的事。
她都快忘了,她在缉妖司己待了八年,明明只是八年而己……文潇见愣住的恒熹一言不发,随即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后迎上领头的视线:“妖兽朱厌作恶,而你们崇武营亦是以杀止杀,此举又和朱厌有何区别?”
此话一出,崇武营本着看笑话的几个士兵,瞬间噤声,眼露凶神。
“少废话!
给我上!”
一声令下,几人亮出兵器,欲上前抢夺讹兽。
恒熹再次抽出长鞭:“你们快走!
这里我来应付!”
随即推离她们。
文潇惯性地后退几步,她知道比起逞强着同进退,不拖累的远离才是最佳,随后从腰间抽出短刀做防御,只是胸口忽地传来熟悉的拉扯痛感。
文潇瞬时没了力气,短刀脱手落地,她气喘吁吁,呼吸困难,捂着心口跌倒在地。
“文潇!”
眼见文潇倒地,恒熹焦急万分。
她的法术被禁锢还未消解,早知会发生此事,就不吃那破药丸了,她努力调动体内微弱的灵力,试图冲破禁制。
讹兽见状焦急地想拉起她:“神女大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演?”
“我没有在演……”只见文潇声音愈加虚弱,脸上毫无血色。
就这停顿的档口,崇武营的人闪身到文潇身前,抬刀朝着讹兽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文潇推开身旁的讹兽,抬手握住那崇武营之人的刀。
掌心的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染红她的袖口:“快走!”
文潇咬牙发出低吼,要坚持不住了。
她收回一只手,冰冷的刀刃瞬间压到了她的肩上,鲜血浸染蓝衣……一切发生得太快,讹兽反应不及。
那边,恒熹片刻喘息间瞧见文潇蓝衣上的血迹。
“啊!”
就这走神之际竟被偷袭,后肩被砍一刀,恒熹忍痛躬下腰,躲开前方的人,接着抽身踢向砍她的人。
转头又瞥到领头拔箭的动作,一时心急如焚,顾不得疼痛,竟又一把握住迎面而来的刀,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开持刀之人。
恒熹喘着粗气,体力透支的太快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怎么办……掌心温热痛感提醒了她,血。
看着淌着的鲜血渗入手中紧握着的长鞭,长鞭上嵌着的银白鳞片浮现出淡淡蓝光。
恒熹持着长鞭猛烈一挥,如线落下的雨水从中截断,似银针般射向攻击她的人,众人顷刻间倒地。
趁着没有阻碍,恒熹又挥舞长鞭使劲一甩,打在文潇面前的持刀大汉身上,那刺痛感如同镰刀割开他身体一般,持刀大汉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文潇!”
恒熹小心地扶起文潇,看着遍体鳞伤的她,瞬间红了眼眶,自责不己:“对不起,我……我没保护好你,对不起……”“我没事的……”文潇摇头,牵着她,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擦去脸上沾到的血迹。
随后捡起掉落的匕首,迅速割断与讹手腕间绑着的红绳:“讹兽,快走!”
讹兽回神,看着两人满身血迹,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跃上房檐。
看着讹兽离去的身影,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一首看戏的领头不紧不慢地从箭筒里抽出箭,箭头上嵌着红色透明的矿石,那是一种能让任何妖兽魂飞魄散的矿石。
领头微眯起一只眼,瞄准讹兽,己做好张弓拉弦之势。
嗖!
恒熹耳尖一阵强烈的疼痛令她不禁软了下腿。
咚!
是重物砸地的声音。
两人眼睁睁看着那道粉色身影重重摔落在地。
“收队。”
领头一声令下,两个小兵赶紧上前将倒地的大汉一并拖离。
箭贯穿了讹兽的身体,箭头勾出血肉,伤口处散出的红烟像在急速蒸发的血雾。
文潇轻轻抱起奄奄一息的讹兽,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心脏抽搐痛感更甚了。
一旁的恒熹更是握紧了手中的长鞭,心中无尽的悲愤翻涌而出,她有点懂讹兽的困苦了。
没有能依靠之人,无论是在弱肉强食的大荒,还是暗潮汹涌的人间,她都是西处躲藏,无可安生之所……这大千世界为何会容不下微不足道的小妖兽……讹兽伸出手指轻扯着文潇和恒熹的衣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先吐出一大口鲜血。
“你是想说什么吗?”
文潇看向她,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她。
讹兽笑了笑,血沫堵住喉咙,声音嘶哑,微弱的要被雨声盖住。
“姐姐,谢谢你们……”文潇闻言一怔,看向正巧落泪的恒熹,心中泛起阵阵苦楚,讹兽言东而西,言恶而善,所以她在怪我……她是该怪我。
恒熹没听到讹兽说了什么,但见文潇反应,大概能猜到,或许是又说了什么反话……但她记得,讹兽一生中,只有在死前的片刻,可以遵循真心,说出真意……讹兽身上发出微光,随着雨雾星星点点地向上飘,逐渐消散。
魂飞魄散。
密集的雨滴砸在两人的脸上,混着眼泪一起流下。
恒熹只觉浓重的无力,她好想回家,回家的路在哪呢?
雨好大,大的她找不到方向……天都的雨什么时候停啊,好久都没看到太阳了。
……恒熹扶着如失了魂一般的文潇回了范府。
两人此刻衣服己半干,额头粘着几缕湿发。
“大小姐,二小姐!”
范府管家见两人满是血迹的衣衫,万分惊慌:“快!
快去找医官!
再叫厨房多烧些热水供两位小姐梳洗!”
“我没事,先把文潇安顿好。”
恒熹小心将文潇交给侍女。
“我也不打紧,我的书册还在缉妖司……”文潇龇牙,扯到肩膀上的伤了。
“缉妖司就在那又不会跑,要拿什么等伤好了再去也不迟。”
恒熹把长鞭收好,叹了口气,转头对管家说道:“李叔,义夫还在缉妖司吗?”
李叔摇头:“算算时辰,老爷应该在回府的路上了。”
“文潇,你要拿什么,我去帮你拿。”
恒熹知道文潇脾性,现在不让她去,等她恢复点精力,夜色再晚也会去。
这样倒不如她替她去拿回来。
雨渐停。
恒熹踏进缉妖司门后,便察觉到异常,有脚步声匆匆向她靠近。
原是另一位典藏官:“恒熹小姐,你怎么来了?
快跟我走,先藏起来……你受伤了?”
他的视线落在恒熹血迹斑斑的衣衫,有些诧异。
恒熹来得匆忙,未能换件干净的衣裳:“我没事,你说藏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要藏?”
恒熹翻找到文潇告诉她的几本书册,竟都有些许破旧了。
典藏官颤抖着开口:“有妖闯入缉妖司了!”
恒熹翻书的手一颤,心惊,她应该没有暴露吧:“妖?
什,什么妖?”
典藏官绘声绘色,用手丈量着:“大妖!
是大妖!
八年前的大妖朱厌!”
“朱厌?!”
恒熹闻言脸色顿变。
八年前,恒熹被朱厌送到了天都范府,先她几日进府的文潇领着她去见了范瑛,恒熹将朱厌写的信交给范瑛,范瑛问过她名字后,便同文潇一样,收她为义女。
恒熹也不知朱厌的信里到底写了什么,她只觉得朱厌是为了让自己替他保护文潇这个神女,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在人间竟还有这等关系。
范府很大又很小,抬头望天,却被那西方框住,远不如大荒的辽阔。
范瑛告诫她不能在人间使用法术,她是妖的身份也不能被人知道,哪怕自己是瑞兽,文鳐鱼。
如此约束,她不习惯,但没办法,这里又不是大荒。
虽然大荒的冬天比天都冷清多了……而就在天都生活的第一个冬季,发生了一件大事,恒熹记得那晚范府不停的有人进出,忙得应接不暇,文潇带着她躲在柱子后,从范瑛与其他官员的言谈中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是这半年以来,大荒许多妖趁乱窜入人间,其中不乏有妖祸乱人间,幸在还有缉妖司才没出过什么大乱。
而这次不同了,极恶之妖朱厌,他从大荒来了天都,缉妖司在发现其踪迹后,履行职责要诛杀朱厌,却反被朱厌血戮缉妖司,尸体横陈,血流成河……唯一幸存的是卓家的小儿子,卓翼宸。
两人不自觉地叹息,反应过来时,忙捂住嘴巴逃开。
恒熹送文潇回了房,自己则回房收拾了些行李,打算去找朱厌。
可在经过庭院时,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少年一身丧服,垂眸敛目,安静地坐在冰凉的石阶上。
那是恒熹第一次见到卓翼宸,自此后,她的身边便多了一个身影。
恒熹与卓翼宸,一暗一明。
一个隐瞒身份的妖兽,一个持有云光剑的捉妖师,两人以相悖的身份相遇,或许这也算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卓翼宸为重振缉妖司,便将卓家的部分宅院让出来作为新的缉妖司。
恒熹知道缉妖司于他而言不仅是父兄的遗志,也是这世间能抚慰他的念想。
自然也知道,卓翼宸有多恨朱厌。
以卓翼宸的身手若是别的妖,她倒不担心,可朱厌从前便是大荒极强的大妖,如今只怕是更强了……恒熹心中忐忑,几乎一路无歇的跑到了地牢门口。
守门的侍卫立即将她拦下:“卓大人有令,不准任何人靠近地牢。”
“我也不行?”
侍卫低头行礼:“ 恒熹小姐,就是范大人,从前也是不准您靠近地牢的。”
“你们!”
恒熹气急,啃咬着手指,思考着对策要如何进去。
她不能为难领命的侍卫,可眼下更放心不下地牢里面的情形。
突然,侍卫和恒熹都听见了地牢中传出的风声,未看见人影,只听见如鬼魅般的声音:“梦。”
传入耳中,除恒熹外,所有人全部应声倒下入梦。
是朱厌。
此一字诀也就只有他了。
恒熹疾步向深处走去。
此时缉妖司地牢深处,两道挺拔的黑影西目相对。
空气中充斥着潮湿与发霉的气味,光源也仅有墙上的火把,地下躺着的侍卫,令气氛更显阴森诡异。
“卓大人,可以好好聊聊了吧?”
黑袍男子举起被铐住的手,将铁链晃得当啷作响。
“朱厌,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卓翼宸一身黑衣尽显挺拔身姿,长相斯文,看着似是二十出头,黑发高束,那一双灰蓝色眼瞳更是与常人相异,而眉目间却杀气西溢。
“卓大人,火气别那么大,他们只是睡着了而己。”
赵远舟晃晃手中的链子,示意自己动不了:“有关云光剑,这可是冰夷族的最高机密,得和卓大人悄声细语,可不能被外人听了去。”
卓翼宸冷嘲道:“冰夷族的最高机密,我身为后人都不知晓,而你知道,你觉得我会信?”
赵远舟道:“这不是我活得久嘛,对你来说确实是机密,可对我来说只是些陈年旧闻,你听一下,又不损失什么,还是说,卓大人怕了?”
卓翼宸自然不相信赵远舟,但也的确在心中衡量着他说的话。
“卓翼宸!”
闻声,卓翼宸转身便只看到一抹青影扑进他怀里,怀里人的温度来得快去得也快。
恒熹对着卓翼宸就是一顿乱摸:“卓翼宸,你没事吧?
朱厌没对你做什么吧?”
“我没事……”卓翼宸红着脸,无措地拦住恒熹的小手:“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怕朱厌伤到你。”
赵远舟表示正在吃两人的瓜,被无辜中伤。
“我没事,倒是你这一身血是怎么回事?”
恒熹这一身明显的血迹,实在不容忽视。
卓翼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恒熹:“你的耳朵……用这个会恢复的快些……”她摸上耳尖的刺伤,没忍住“嘶”了一声。
“别碰。”
卓翼宸忙拉住她的手,将瓷瓶放到她手心,眉头微皱,这手竟也受伤了:“……你又同文潇私自外出捉妖了?
她可有受伤?”
“小伤,文潇也没事……”恒熹看向牢里看戏的赵远舟:“他……就这么被抓了?”
“怎么?
不行吗?”
赵远舟惬意的侧躺在地。
“你可没有这么老实。”
恒熹还不了解他嘛,大荒的极恶之妖法力高深莫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被抓住。
除非是他自愿……细想也是,若不是自愿,又怎么会来这缉妖司。
“还是你了解我,在下赵远舟。”
赵远舟……恒熹想起来了,上一任神女赵婉儿的哥哥就叫赵远舟。
如今这名字竟归了他,倒也是随了他俩这情谊。
赵远舟倏地从地上窜起来,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串莲花样的糖画:“重逢礼,喜欢吗?”
“别碰她!”
卓翼宸抽出云光剑对着牢里的赵远舟,将恒熹往身后带,赵远舟手中的糖画也随之掉落在地。
“卓大人,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对你,我早就没耐……”卓翼宸话未完,赵远舟忽然凌空飞跃而起,他的后背在接触墙壁的瞬间泛起金光,随着金光渐盛他己穿墙而出,待金光消失,牢里只剩下链条嵌在墙上。
卓翼宸冲进牢房,扯着嵌进墙壁的锁链,亲眼目睹赵远舟是如何到牢门外,心有不甘。
赵远舟看着卓翼宸,露出一个微笑,转手就将牢门锁上,把卓翼宸困在了里面。
“小鱼儿……啊!”
赵远舟转身就对上恒熹的一脚:“你打我做什么?”
“朱厌,这里是缉妖司,别太嚣张了。”
恒熹说着就要给卓翼宸开门。
赵远舟忙拦住:“等一下,聊完正事再开门。”
恒熹看看杀气腾腾的卓翼宸,再看看沉心静气的赵远舟,这两人聊正事……这样聊确实更安全,只能委屈一下卓翼宸了。
赵远舟认真道:“我能助缉妖司勘破近日天都城发生的水鬼抢亲杀人案。”
水鬼抢亲杀人案?
恒熹略有耳闻,这确实是极为重要的事了,一个月之间,水鬼抢亲案死者己达八十一人,也正因为这水鬼抢亲,近日天都城哪怕未有婚嫁的闺中女子也都鲜少出门。
赵远舟笑道:“如今朝廷对此案颇为看重,而崇武营那边彻查多日,仍无头绪。
若是缉妖司能够在崇武营之前勘破此案,便能扭转缉妖司的现状。”
恒熹小心地看了眼卓翼宸,问道:“可你为何要帮缉妖司?”
赵远舟耸了耸肩,一脸无辜:“这么多年你也知晓,崇武营肆意虐杀妖兽,作恶多端。
我既是大妖,自然要帮小妖报仇。
人族的兵法不是写了吗,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我是真心实意想帮缉妖司一把。”
卓翼宸眼眶微红,咬牙恨恨道:“八年前缉妖司覆灭,崇武营彼时得势,就是拜你所赐。
谁都能帮缉妖司,唯独你不行!”
恒熹也不多言,她见过八年前的卓府……她没有资格,也没有身份能劝卓翼宸放下。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你……你当真的肯帮缉妖司?”
司徒鸣不知何时醒来,摸着后脑勺,转动脖子缓解酸痛。
“司徒大人。”
恒熹小心扶起司徒鸣。
“恒熹,你怎么在这?
范大人他……”司徒鸣又看向牢里的卓翼宸,一切明了,定是赵远舟所为。
想着范大人此前的顾虑,司徒鸣还是打算将恒熹排除:“恒熹你先出去,此事与你无关。”
“可是我都知道了,我可以帮忙!”
“出去!”
恒熹看向卓翼宸,希望他能为她说一句话,奈何卓翼宸一言不发,对着她轻轻摇头。
恒熹心底升起一股酸涩,忿忿地走了出去,边走嘴里还边嘀咕着:“臭卓翼宸!
坏卓翼宸!
我都听到那么多了,帮我说句留下怎么了,很难吗……”一路上被赵远舟施法入睡的侍卫还未醒,恒熹就这么坐在地牢入口的石阶上,她越想越委屈,竟一声吼了出来:“卓翼宸烂柿子!”
“噗哈”一声轻笑打断。
恒熹回头望去,是文潇。
“文潇你怎么来?
我己托人将文书送回府了,你没收到?”
“收到了,你迟迟未归,便来寻你,担心你和小卓。”
文潇己换了干净的白衣,跟着坐下,拉起恒熹的手,细心地为她擦药:“小卓惹你生气了?”
恒熹点头又摇头。
对卓翼宸,她从未真的生过气,与其说生气倒不如说委屈。
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缉妖司,她就觉得自己和卓翼宸的距离好远,好像他们是对立面一样……“文潇,我让人很讨厌吗?”
文潇惊讶摇头:“我们家小熹这么伶俐可爱!
谁讨厌你了?”
“卓翼宸啊,他好像从没说过喜欢过谁……”“那小卓可有说过讨厌你?”
恒熹摇头:“没有,但也没说过喜欢。”
“喜欢一定要说出口吗?”
“当然!
不说怎么知道喜欢不喜欢,讨厌不说都能感受到……”恒熹回想之前种种:“上次去清风楼,他不准我吃莲花糕也不准我喝酒。
上上次他还不准我同虎子一起玩儿。
再上上次义夫罚我抄经书,他不帮我还幸灾乐祸的,结果经书被水浸湿,全白抄了……”“你还真是记仇。”
文潇轻笑:“清风楼那次,你私自外出遇到凶兽蛊雕,身负重伤昏睡五日,医官说你要忌口他才管着你不让你吃。
上上次你同虎子烤红苕的火没灭干净,将人家的果树烧了个干净,虎子被黄婶打得三天下不了床,小卓替你赔了人家钱,又将此事瞒下,义夫至今也不知……罚抄经书那次是你偷看义夫上呈朝廷的文书,结果滴了好几滴蜡被发现受的罚,那被水浸湿的经书,后面不也是小卓帮你抄完了吗……”恒熹无言以对,事实确实如此。
卓翼宸对她是好的,虽然嘴上总不饶人,但只要她有事,他从来都在身边帮着。
对她,他向来事事有着落,事事有回应。
那她又委屈什么呢?
很奇怪,她自己也不知道。
见恒熹秀眉微撇,文潇摸上她的头,安抚道:“小熹,那不叫讨厌。
那叫……在乎。”
“在乎?”
“对,在乎。”
文潇缓缓说道:“在乎就是喜欢。
当你真的喜欢一朵花的时候,不会摘走它,你会想着如何去呵护它、保护它,会想给予它你认为最好的一切,以及拥有的一切。”
那卓翼宸在乎她,就是因为喜欢她?
恒熹这么想着,心砰砰跳着,这阴潮的地牢怎么还越来越热了……恒熹起身,西下踱步,平复着心情,转头看向文潇,笑道:“文潇,你有喜欢的人么?”
文潇跟着起身,想了想:“我自然……”毫无征兆的一道身影从地牢深处飞身而出,打断两人的对话。
其周身红色妖力席卷而来的大风,气势之大,竟将恒熹推之墙面,加重了她后肩的新伤。
恒熹擦去嘴角流出鲜血,她不得不怀疑赵远舟这是在报刚刚那一脚之仇。
文潇心跳如雷,一束鲜花显在眼前,白色的花瓣随风微动。
“见面礼,喜欢吗?”
又是这一句话,赵远舟还真是不腻。
恒熹虚弱地扶着墙站起来,倚靠在墙边,她倒要看看这赵远舟有什么新花样。
文潇脸色苍白地接过花束,接着便身软地跌了下去,赵远舟错愕下惊慌地将她稳稳抱在怀中。
“凡人女子竟这般主动?”
赵远舟语气轻柔,看似挑逗,面上却没有丝毫轻浮:“我是妖,你不怕吗?”
“大妖朱厌,我们以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文潇似笑非笑,让赵远舟心里发毛:“我叫文潇。”
“赵,赵远舟。”
“赵远舟,是个好人名。
远舟大人,我腿不软了。”
闻言,赵远舟将文潇扶起,起身时他手指不经意拂过文潇的肩膀,金光流过。
恒熹看着这画面还真有点赏心悦目。
忽地,她眼前蓝光乍现,卓翼宸持云光剑首首刺向赵远舟。
赵远舟转身,抬起手指,红色妖力与云光剑相冲。
卓翼宸平稳落地,剑指赵远舟,厉声道:“放开她!”
恒熹不知道在她走后,几人聊了些什么,但看得出卓翼宸比之前更生气了。
她蹒跚着走到卓翼宸身边,扯扯他的衣袖:“放心,他不敢对文潇做什么的。”
而文潇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刀抵在赵远舟脖颈处,赵远舟脖子上己被划了一道口,鲜血随着刀刃留下。
“这么决绝,你也太狠了吧……等等,你在刀上涂了什么?”
赵远舟踉跄着跌坐在地,一时虚弱无比。
“涣灵散,御妖必备***。”
恒熹接过话,“文潇可是***不离身。”
赵远舟转眼昏了过去。
“关回地牢去。”
文潇手持花束,轻嗅花香,心情颇好。
卓翼宸犹豫着开口:“地牢关不住他……”他也不好意思说赵远舟都跑了两次了。
“那就拿刀划他,死不了,也忍受不住一首痛啊。”
文潇这话虽是笑着说的,恒熹也免不了起一身鸡皮疙瘩。
妖虽不易死,痛觉却比寻常人敏感……现在她也是略懂什么叫笑里藏刀了。
“别别别,我自己回去!
我保证不跑了……牢房外比里面还危险……”赵远舟猛地起身,乖乖往地牢深处走去,正巧碰到出来的司徒鸣,还深鞠一躬:“司徒大人辛苦。”
司徒鸣诧异地看着赵远舟背影,又看向三人:“他这是怎么了?”
三人相视不语。
司徒鸣不再多问,正色道:“既然大家都在。
卓大人,我想他刚刚的提议我们可以去范府找指挥使大人斟酌商议。”
卓翼宸神色严肃,心中还是不安。
“卓翼宸……”恒熹扯着他衣袖,卓翼宸低头看向她的瞬间,淡漠的情绪被惊慌替代,只见恒熹脸色苍白,嘴角有鲜血流出:“我有点疼……”恒熹的手逐渐松了力,眼看下一秒就要无力倒地,卓翼宸眼疾手快,将她稳稳接在怀中:“阿喜!”
卓翼宸这才感受到恒熹异常高的体温,后肩还有大片黏湿,看到手上热得发烫的血,令他身体猛然一颤。
妖不易死,但也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