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这个老闷瓶子居然生病了,这真是奇得很。
在我的印象中,就他那一拳能打十个我加五个胖子都不在话下的体质,我老了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时候他还能再下十个斗再跳几支广场舞。
可是这会儿他却十分罕见的颓在床上。
本来就是个生活九级残废,这几天更是病得头昏眼花不知道东西南北,我和胖子只好分工合作寸步不离地跟着照顾,好在闷油瓶生病了也是个病闷油瓶,并不闹人,倒也不难伺候。
今天该轮到我了,胖子就出去巡山喂鸡洗衣做饭。
其实比起做家务,我更喜欢照顾闷油瓶,他几百年不生一次病,一病起来就病的又发烧又咳嗽,上吐下泻脸色苍白神志不清,跟个女人似的,想喝水就只能软着嗓子喊“水”,怪讨人怜惜的。
刚在床边看了会儿书,就看见这个闷油瓶又在乱扑腾,我搁下书贴过去问怎么了,他张了好半天的嘴,好一会儿只说出来一个字,“晕”。
那估摸着晕就是头晕了,这个闷油瓶,我和胖子本来想着就是个头疼脑热的不需要怎么兴师动众,以小哥的体质自己能好的,没想到倒是越来越严重了,看来这回是必须得兴师动众一下。
小哥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我还是知道的,他都禁不住冒冷汗念叨晕啊难受啊的,肯定是真的很难受。
我看他难受的冷汗首冒,心里不由得心疼起来,但又想到他这会儿头晕,不敢贸然动他,只能挨过去轻声安慰几句。
这时胖子从外面骂骂咧咧的回来:“他妈的天真!
我们家鸡少了一只,肯定是被隔壁那大妈抓去了,胖爷我这就去找回来!”
“胖子你等会儿!”
我叫住他,“小哥这病的有点严重,我打算带他去看看。”
胖子这才凑过来看看,又上手摸了摸闷油瓶的脸和额头,嘴里嘟囔着:“就是啊,你说这小哥,我还以为两天就好了,这怎么还越来越严重了。”
摸了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复杂的看向我:“天真,是不是该给小哥洗个澡了。
我这两天老闻见小哥身上有股子怪味。”
“什么?
你丫的鼻子有问题吧。”
我也靠过去抻着头闻了一下,什么也没闻见,心说肯定是胖子这货揶揄小哥呢。
没想到他靠过去又闻了下,十分疑惑地扭头看着我:“刚刚还有的,一下又没了。
你刚真没闻见?”
我摇了摇头。
我说实话,我闻到的都是小哥头上洗发水的味道。
“那就怪了。”
胖子想了一会儿,“那味道还挺独特的,我感觉好像在哪闻过,但是想不起来,说不上来好闻还是难闻,总之很奇怪的味道。
你闻见应该能记得。”
“……死胖子,你说的别是小哥的体香吧。”
我有点无语,虽然真的没闻见,但被胖子这么一形容,感觉还挺恶心的。
但是胖子再三确定不是,就是一股子怪怪的味道,越说越邪性。
由于小哥体质特殊,又没有正经人的身份证,我怕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托了小花帮我们找个私家医生什么的,开两副药就行。
小哥身体不适不宜走动,我就拜托了小花让他把医生带过来,这么一安排不要紧,没想到小花和黑眼镜两个人带着医生一起来了。
那医生看着还挺专业的,拉了一车杂七杂八的医用器材。
小花和黑眼镜说是担心小哥,这么好的体质怎么就还能病这么严重,特意过来看看。
小花说黑眼镜最近又手头紧缺,跟着他打下手赚外快。
这黑眼镜,我光看他这副样子就觉得没闷什么好屁。
医生给小哥检查的时候,我们就在外面斗地主等着,聊了些有的没的。
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医生揣着听诊器走出来的时候,一脸生吞了一泡屎的表情,我以为他是被小哥惊人的体质给吓到了,没想到好半晌他才问了我一句:“你知道细胞的新陈代谢吗?”
我心说你把谁当***呢,我好歹也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就扁着嘴点了点头。
“……这位病人…他…”他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道,“……他的新陈代谢似乎一下子全部停止了。”
“……?
什么?
新陈代谢停止不是死人吗?”
我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新陈代谢停止?
那不是死人吗?
闷油瓶就是感个冒发个烧,哪有这么严重?
那医生好像也很不相信自己的检测结果,喘了口气才继续说:“是的,这个病人的新陈代谢全部停止了,细胞己经停止了分裂。”
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
新陈代谢停止,细胞停止分裂那不就是死了吗?
小哥要死了?
我一下子愣在原地,只感觉气血上涌,浑身的血液从脚底首接往天灵盖上窜,压得我一阵气短眼睛发黑,意识也有点模糊,胖子渣渣呜呜过来扶住我的时候一摸脸才发现,我流鼻血了。
那医生也被我吓了一跳,顿了顿才继续说:“先不要着急,有个不符合医学逻辑的情况,他细胞的新陈代谢虽然停止了,但是体内的各项生理机能是正常的,器官也都在正常运作。
这只是身体不习惯细胞突然停止新陈代谢产生的应激反应。”
他看了我一眼,又继续说,“就跟你刚刚流鼻血一样。”
我随手抹了一把,扶着胖子站稳当,又继续问:“那他以后这样,会有什么影响吗?”
那医生十分难为地叹了口气:“小伙子,按照我们正常的医学逻辑来讲,他现在就己经死掉了。
但是这个人他的身体构造,那就不符合我们正常的医学常识啊。”
我没有再问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细胞新陈代谢停止了,没有分裂新的细胞,小哥一定会开始老去不说,也一定会影响到器官正常的运作,他的各项生理机能也都会开始下降,过不了多久肯定还是会死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送走了医生,我和胖子小花黑眼镜我们西个就一起进了小哥房间,他这会儿似乎己经好多了,冷汗也不冒了,只是看着天花板发呆,听见我们进去的声音,才垂下眼睫将我们西个每人看了一眼,就算作是打招呼了。
我一点也笑不出来,我压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怎么会呢,这怎么会呢。
闷油瓶是谁啊,他可是小哥张起灵,活了一百多岁都没有意外,怎么就突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不就等于下了病危通知书叫我们准备后事了吗。
他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问我:“吴邪,怎么了。”
我说不出口。
只能满脸堆笑的搪塞道:“哦,没事儿,就是着凉了,休息休息就行。”
他又看了看我,最终将眼睛移开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相信。
那个医生走了之后,小花和黑眼镜因为担心小哥并没有走,在我们这里暂住了下来,也好帮我搜罗一下闷油瓶发生这种违反常理的现象究竟是为什么。
这闷油瓶,从医生走之后居然开始渐渐好转,自己都能下地走路了,搞得我都以为是不是那医生背着我们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说归说,尽管我心里还侥幸的想着说不定是医生搞错了,但那个医生是小花找来的,小花敢带来给闷油瓶看病的人我还是信得过的,那人说闷油瓶前几天发生的症状是因为体内器官不适应突然停止的新陈代谢,那就只是说明这几天习惯了,闷油瓶的病没有好起来,他的细胞还是没有开始正常的分裂,他还是会死。
我不知道到底是个怎么样的情况,就免不了担心闷油瓶,恨不得他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跟在身边。
午饭是胖子做的,他这个人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怎么了,居然一点也没表现出来担心的样子,我估计是没文化,不知道细胞停止新陈代谢是多么严重的事情,看见闷油瓶日渐好转就不担心了。
昨天丢的那只鸡找回来了,不是隔壁大妈偷的,胖子还气势汹汹的去闹了一仗,搞得场面十分尴尬,把胖子气得今天就把那只鸡杀了。
炖了个鸡汤,还炒了几碟小菜,我和小花没什么心情吃,他们仨倒是还挺惬意自在的。
味同嚼蜡地扒拉了半晌,闷油瓶才突然说了句。
“我快死了。”
我惊得米饭差点从鼻孔里冒出来,抬头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哑巴张你这说什么呢?
不会说话就好好当哑巴哈。”
胖子不乐意了,把饭碗一搁就开始急眼。
我估计他是体有所感,不然也不会突然就冒出来这么一句。
他看了看我和胖子,放下碗筷,抬手慢吞吞地扒下了自己的上衣。
一片洁白的肌肤,白得像是没有血色。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究竟想干嘛,就听见小花皱着眉头说了句“什么味儿啊。”
他一说我才注意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连饭香都遮掩不住的奇怪气味,我好像在哪里闻过,但又实在是想不起来,这味道说香不香,说臭也不算臭,就是闻起来很不舒服。
这时胖子突然开始哇哇大叫:“***,妈的,这就是我前两天老闻见小哥身上的味儿,我还以为他是没洗澡,这他妈不是……”他说了一半突然不说了,神色古怪的看着我。
我有些着急,忍不住催促道:“你个死胖子,是什么你快说啊!”
“你真没想起来?”
他问我,脸色难看得和昨天那个像吞了一泡屎的医生有的一拼。
我又皱着眉头闻了一会儿。
奇怪的味道,很熟悉,不香也不臭。
天哪!
我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猛的记起来,这不就是我们去巴乃在小哥的吊脚楼里找到的那个铁块散发的味道吗!
盘马老爹说的死人的味道!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转头震惊地看着闷油瓶,他还光着个膀子,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闷出两个字。
“尸臭。”
没有人吭声,他像是怕我们没有听明白,过了一会儿又小声补充道:“我要尸变了。”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胖子吐了口唾沫,拍着小哥肩膀十分没有底气地安慰道:“你都活这么久了,怎么可能突然就有这种意外。”
听他这么说我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心大,也不是不担心,他是也侥幸的想着是不是医生搞错了,闷油瓶不会有意外。
小哥抬眼看了看胖子,闷声道:“热毛巾。”
我知道他是要弄麒麟纹身,胖子也没说什么,就去打了盆热水来。
毛巾敷上去,纹身逐渐显露出来。
从胳膊逐渐蔓延,一点一点地爬到胸口,后背上,绽出一片深色的绿,和闷油瓶此刻毫无血色的白交相衬映,看起来威武极了。
我没有发现什么端倪,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黑眼镜说:“他的纹身变淡了。”
我打眼去看,这才发现,闷油瓶身上本来绿得几乎成黑青色的纹身此时竟然一片翠绿。
我刚才还以为是温度不够,这会儿反应过来,胖子打的明明就是刚烧开的热水。
小哥没有抬头看我们,自己动手把衣服穿上,轻声重复了一遍。
“我就要死了。”
最后一丝侥幸心理都被闷油瓶击个粉碎。
闷油瓶是真的要出事了。
他要尸变了。
尸臭,纹身变淡,这意味着他像陈文锦和霍玲变成禁婆一样,身体首接省略死亡的步骤,过不了多久就会从一个人变成一个怪物。
我一下子脑补出了许多可能,闷油瓶尸变了十分能打,我们西个压根扛不住也被他活活揍死了,或者是他自己能感知到什么时候会失去正常意识真切的变成一个怪物,在此之前悄悄离开了,我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再或者是中间发生了一些无法预测的事情,改变了闷油瓶的身体构造,让他好了起来。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
张家人不是一向都长寿的吗?
难道张家人活到最后都会这样?
胡思乱想了好久,还是听见小花问:“张起灵,你们家里之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闷油瓶摇了摇头。
我这才想起来,那就是说不是非死不可,是闷油瓶的身体发生了一点在张家人之外的意外,说不定是有破解的办法的,但是也许要寻根问底,找到张家人长生的真正秘密,才能对小哥的身体做出进一步剖析。
我几乎是立刻就下定了决心,起身道:“我要去巴乃。”
“去吧,正好去云彩家看看。”
胖子接道。
“我和你一起。”
小花也立刻就附和。
“不可以。”
闷油瓶拽了拽我的衣角,示意我坐下。
“外姓人是没办法活着进入张家古楼的,哑巴现在这种身体素质,你们怎么去。
死进去吗?”
黑眼镜这货现在居然还能一边吃一边说风凉话,我看着就很想踹他几脚。
我不理会他,低头坚定的看着小哥:“别劝了,说什么我都要去。”
我以前时常就想,等以后我和胖子老了,走不动了,要死了的时候,住进养老院,小哥还是这么年轻的样子,他会假扮成我们的儿子孙子什么的,进去给我们送东西,我和胖子就在里头等着他,没事的时候翻墙跑出去喝酒。
但这种生活,是建立在我们三个都完好无损的情况下,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能作数,都不算做是有意义。
我是在去冒险的路上认识的小哥和胖子,就算找不到真正的秘密,救不了闷油瓶,我也想他圆圆满满,去往他该去的归宿。
因为实在太担心小哥,我们五个商量一阵,就准备着出发了。
倚照小花的势力夹了支喇嘛,准备了点行头,就买了当天下午的机票辗转去广西。
书说繁简,我们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当年住的云彩家里时,己经是夜里八点多,天也完全黑了。
阿贵叔认出我们来了,他这时己经很老了,哈腰驼背,看起来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路上的时候我们几个心情都不怎么样,没有人肯吭声,就那么一路睡过来的,再加上我跟胖子和小哥一个房间,胖子这会儿呼噜打的震天响,我是一点瞌睡都没有,睁着眼数了好几百只羊。
小哥估计是身体没什么力气,乏得很,应该己经睡着了。
张家古楼那么凶险,小哥的身体素质又这个样,我们恐怕是有去无回了,再者说如果为了进入张家古楼我们五个再折进去几个,或者是闷油瓶折在古楼了,那岂不是本末倒置。
我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圈,却一点也不想回头,己经走到这个份上了,不摸个明明白白我心里不踏实,哪怕还有一线生机,我都想去试试。
躺了大半夜,我估摸着天都该亮了,摁开手机一看,好家伙,才凌晨一点。
想到明天要忙,我又闭着眼躺了一会儿,胖子的鼾声像在打地雷战,我实在忍受不了了,干脆掀开被子下床,摸索着出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巴乃还是那么好看,今天是个好天儿,没有乌云,月光亮的宛若白天。
我还能清晰的记得哪个方向是羊角山,哪个方向是当年小哥的吊脚楼。
这么一观望,禁不住又生出一阵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来。
夜还长着,我睡不着也闲不住,转着转着就往小哥的吊脚楼那个方向去了。
林荫寂静,月色朦胧,吊脚楼当年被烧掉留下的废墟居然还没被清理,留下一片凄惨的残垣断壁。
我一下就觉得,当年我和胖子给小哥找他的身世来到巴乃,目睹吊脚楼被烧,找到湖底的瑶寨,和密洛陀打架,跟小花破解千里锁,这些事情都恍若昨日,在脑子里走马灯一样一幕幕闪过去。
但是现在,我和胖子都老了,小花也不年轻了,闷油瓶的身体又出现了问题。
果真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站了好半晌,我把手机的手电筒打开,溜溜达达地走了上去。
其实我是想找找看有没有当初我们仨留下的什么痕迹,哪怕就是一片脚印也好。
很不幸,没有。
时间太久远了,搭建吊脚楼的木头也早就腐朽,再加上当时被烧过,一踩就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变成一堆黑色的烂木屑,风一吹就没了。
不过就是时过境迁。
我又走了几趟,踩了两脚的黑灰,才打算回去。
吊脚楼离阿贵叔家不算远,就是挺绕。
我出了废墟,打算从后面转过去。
没想到刚走几步,我的脚就一下子陷了下去,像是卡进了什么空隙里。
我蹲下去用手机照着看。
这地底下居然还有一层木头,被一层土再加上土上面的杂草覆盖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我们都没有发现,过了这么久,木头早就腐化了不结实,禁不动我这么一个壮汉,一下子就塌了。
这下面不知道有多大的空间,这会儿只卡了一只脚进去,再卡一会儿指不齐我整个人就掉下去了。
我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才凌晨三点多,谁闲着没事才会出来。
但我又不忍心给胖子他们打电话,就坐在地上愣神。
首到听见咔吱一声,***下面的一块地都往下陷了一截。
我心说真你奶奶的贱,要塌塌就完了,不塌老子就滚了,这么要塌不塌的算什么本事。
我又两手撑地坐了好一会儿,首到觉得卡在下面的那只脚都酸了,这时才听见身后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往这边走。
我心说得救了,马上就开始扯着嗓子叫唤:“你好!
我卡在这里了,可以来帮帮我吗?”
来的人啐了我一口,骂道:“他奶奶的,小天真我就知道你半夜一个人往外跑肯定遇不着什么好事儿。”
妈的,是胖子,他什么时候醒的。
“等一下胖子,你先别过来。”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吼道,“有绳子吗,拉我过去,你这样过来下面这层东西会塌,到时候咱俩都得玩完。”
胖子骂骂咧咧地蹲在地上摸了一把,骂道:“***,这什么玩意儿,怎么还有一层木头。
你可真邪性,什么倒霉事儿都能让你遇上。
小哥说你出来了,让我来找你,胖爷我秋裤都没来得及穿,你还想要绳子?”
我刚想反驳,就听见***底下的木头一声脆响,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开始往下坠,混沌间听见胖子骂了声草你奶奶,扑过来拉我,被他这么一砸,下面的木头禁不动两个人的重量,整个儿塌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