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天中午的天气。
糟糕透顶。
天气闷热的厉害，坐在工位上开着空调都觉得憋闷。
她正式向公司递交辞职申请。
原本她是打算耗到底的，最好能耗到这学期结束，这样她还能多拿两个月的课时费。
虽然只有八千多块，但苍蝇腿也是肉，尤其是对她这样的家庭来说。
梁昭家谈不上贫穷，但也不富有。
她爸梁详军早些年做市场批发生意，做的人少，电商、快递行业当时又没发展起来，赚了些钱。
但这几年大环境不好，网络发展又快，这个行业逐渐被淘汰。
梁详军是个爱折腾的人，听身边朋友建议做了白酒区域代理商。
去年发展会员人数进账颇丰上了头，把攒的钱都投了进去。
梁昭的妈妈杨萍没什么文化，对理财一窍不通，什么都随梁详军。
今年年初，总部代理商跑路。
有记者当天就发了某地白酒线上平台杀猪盘的新闻。
梁昭一家半辈子的积蓄算是打了水花。
今天上午吃完饭，梁昭坐客厅看电视，看梁详军出去，像是小区底下打牌去了。
晚上，他从外面回来，低着头。
“输钱了？”
梁昭问。
“大人的事你别管。”
梁昭又调侃道：“爹，您大气，麻将一把20。”
她今下午出去超市买菜刚好瞧见了。
“也就输了400。”
从中午吃完饭，梁昭的妈妈杨萍就叮叮当当干个不停，洗碗、拖地、晾衣服、浇花。
下午梁昭下楼买菜时，杨萍叮嘱她说：“买菜的时候记得看价格，太贵的不要，明儿早上起早一点有优惠。”
这会杨萍己经躺在卧室里，外放着《观无量寿经》，“南无阿弥陀佛”这句话一首重复着。
梁昭突然有点无力。
她想说点什么，但看见梁详军白了的头发和微跛的脚，话又噎了回去。
“随你。”
梁昭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
她发现生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成年之后，每件事都让人那么力不从心。
就拿工作上的事来说吧。
梁昭大学学的专业是计算机，毕业后去了教培当助教。
前些天业务期，需要打电话让家长报课。
有个孩子学的很好，迟迟没报名，梁昭就以学情沟通为切入点拨过去了电话。
对方刚开始有说有笑。
后来提到续费两个字，家长说，做老师的不要这么功利，教育是无价的。
啪，挂了电话。
带她的组长说，家长肯接电话还是潜在用户，有希望的，逼着梁昭晚上又打了一通电话，结果挨了顿骂。
她坐工位上猛灌了一瓶水，什么都没说。
晚上11点下班在峡谷通宵开麦打了一个晚上游戏。
“这么菜能不能别玩游戏了？”
- “我TM白天工作这么累，还要求我游戏打得好，有没有天理了？”
“鲁班能不能别送了？”
-“我TM白天上班怨气重，游戏里死死去去晦气，挡你了？”
梁昭躺在床上，闭起眼。
屋外传来电视的声音，夹杂着梁详军的笑声和杨萍“哒哒”的拖鞋音。
再忍忍吧，把这个班带完，多拿两个月课时费，也算是教师生涯有始有终。
梁昭这样对自己说。
第二天，会议室里大屏上滚动着整个基地的业务数据，续报率和通话频次被做成红黄绿表挂在上面。
梁昭的通话频次在最底下。
组长散会后留下一句：“梁昭留下，其余人回工位。”
“给家长打电话，你是有什么心理压力吗？”
领导说。
“没。”
“没有数据怎么这个样子？”
梁昭心里有些憋火，其实她的续报数据并不差，甚至说还不错。
她不想给那些拒绝了她的家长再次制造烦恼，也不想听到有些小孩说“老师下学期还是你带我吗？
可惜我妈妈说没钱…”都说教师这个职业受人尊敬，可在她的行业里，她是个受家长和领导两面夹击的窝囊牛马。
“组长，我明白了，回去我就打电话。”
所有的百转千回在现实面前都被打回原形。
灰姑娘要先赚面包，才敢去生活，不然就只是不饿着肚子活着了。
回到家，梁昭在玄关换鞋，工作手机叮铃铃响个不停。
她看眼手机屏幕，显示晚上11点半。
梁昭喘了口气，把手机摁灭。
她迫切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
突然之间，辞职的想法特别强烈，她又捞起手机打开找工作的软件，稍微润色了下简历，把最近状态改为随时到岗。
往下一滑，都是些教育的工作，她一一点了屏蔽。
大数据都是按照简历上的工作经历推的，梁昭划了会觉得无聊透了，改成了最近距离搜索。
有个招卖货主播的，离家只有500米，上面标着一个月8k-2w。
梁昭：你好~ 我对 卖货主播（急招！！！
） 很感兴趣，能进一步沟通下~HR是个夜猫子，回的很快。
目前在A市吗？
明天方便过来面试？
梁昭：方便。
第二天一早，梁昭按照导航来到一栋办公楼，看着有些破旧，不大。
她乘首梯到达22楼，跟前台打了个照面。
“你好，我来面试的。”
前台给了她一张简历表，带她到会议室坐下，梁昭进去时，里面还有两个女生低着头填表，模样看着比她还小点。
一个人面试15分钟，早上9点半，轮到了她。
HR坐她对面，问：以前有过带货经历吗？
梁昭：没，但我之前是线上上课的，出镜、话术不成问题。
HR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这个岗位呢，底薪2k，1个点的提成，多劳多得。
试用期一个月，3天的试岗时间，试岗期间没有工资。
梁昭没说话。
HR说：可以接受吗？
梁昭耐着性子：贵公司试用期什么待遇？
HR养沙发里一靠：试用期3k，不交五险一金，转正之后每个月补贴200。
梁昭彻底不说话了。
HR头一歪，说：“年轻人没履历就得先积累经验，不要好高骛远。”
qnmd梁昭拎包就走。
走出门，她喘了口气，这座办公楼离地铁站不远，又临着十字路口，来来往往过路的行人脚步匆忙，太阳的光晕正好铺在人的头顶。
梁昭肚子有些饿，来到一个早餐小车前买了份煎饼加豆浆，恍惚间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声音——“照我说的去做，保证你牛马翻身当富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