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三十五年，六月。
大理寺卿府。
夏日的蝉在枝头聒噪。
柳宁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未施粉黛却肤若凝脂，一双杏眼写满少女的活泼与娇憨。
右眉下方那颗红痣，又增添两分妩媚。
两天前，父亲告诉自己即将入宫的消息。
婢女秋霜在房间收拾东西，小姐明日便要入宫，但看着衣柜中那些简单的素色衣物，不觉一阵心疼。
虽是庶女，但好歹也是三品官员家的小姐。
梅姨娘早逝后，这些年王夫人母女在后宅一首拿小姐当婢女使唤，吃穿用度跟丫鬟无异。
偏就老爷也专心公事，只要内宅安宁，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年，小姐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想到这些，秋霜鼻头发酸。
“吱呀”开门声传来，主仆二人看去，夫人的大丫头烟儿端着一盘菊花糕走进来。
“恭喜三小姐！”
她敷衍地福了福身。
“这是夫人刻意叮嘱小厨房给您做的菊花糕，天气炎热，消消暑。”
柳宁脸上一如从前，笑着接过托盘，“替我谢谢母亲。”
“自然是要好好谢的，上好的金丝菊，是夫人娘家将军府送来的，可不是什么野花野草能比的。”
说到最后一句，加重语气意味深长看了眼柳宁。
嘲讽柳宁的亲娘梅姨娘当初是舞姬出身。
“你……”秋霜气得牙痒痒。
“秋霜！”
柳宁打断她。
烟儿阴阳怪气说着，扭头走了。
“从前她们欺负小姐就罢了，如今圣旨己下，您可是宫里正经的小主，为何忍气吞声……”柳宁却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她拿起一块菊花糕塞进秋霜嘴里，又拿了一块自己吃。
“秋霜，报复并不是逞一时口舌之快。
姨娘的死，我并不曾忘记，我定会让她们付出代价。”
言语温和，似乎在说平常话。
“梳妆吧！”
梳洗整洁后，柳宁晚了些许来到正厅。
王夫人面色不悦，“这还没入宫，怎的就端起小主的架子？
我与你父亲己等候多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柳家没有家规，传出去败坏你父亲名声！”
柳宁恭顺跪下，“是女儿不孝，方才小憩起晚了些，让父亲、母亲、长姐久等了。”
柳如海想让她起身，又小心翼翼看了眼夫人，道：“你懂事就好，你是庶出，入宫便是常在，是你母亲在太后面前美言而来，若你能得到陛下欢心，于你于柳家都是好事。”
王夫人慢悠悠整了整衣冠，“起来吧！”
随后又道：“我知你心中定有不满，今日才迟到。
母亲不怪你，但你要知道，未经选秀就能入宫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宁儿，你不要心高气傲，也不要和长姐攀比！
你长姐身份与你不同，她不入宫也能有好前程，因此这入宫的机会便让与你了。
这宫中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柳宁依旧一副懂事模样，不动声色抓了抓胳膊，道：“多谢父亲、母亲，宁儿谨遵教诲。”
柳安安轻笑一声，道：“你是我庶妹，有什么好处我自然紧着你的。”
说罢打开桌子上的小方锦盒，取出里面的绿色翡翠手镯，戴在柳宁手腕。
“这是我外祖父在边塞偶得，整个京城也仅此一只，十分贵重，今日就送给你，当作陪嫁。”
柳宁伸手接过，乖巧道：“多谢长姐。”
王夫人又训诫几句。
柳宁皆一一应下，但似乎心不在焉，表情明显开始不自然。
王夫人面色愠怒，“我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谨记，柳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要摆出这副没规矩的样子。”
柳如海也拉下脸，“宁儿，母亲是希望你好……”见父亲说话，柳宁故意把胳膊往前拢了拢。
话未说完，柳如海只见柳宁宽袖衣服内的小臂，隐约可见点点红斑。
“你胳膊怎么了？”
柳如海上前，一把掀开柳宁袖口，此时己有些稀疏红点。
柳宁大惊，将手背在身后，赶忙跪下。
“父亲，女……女儿无事，只是，天气炎热……”柳宁一边磕巴解释，一边委屈落泪。
“来人，把李府医传来！”
明日就入宫了，柳如海担心得紧。
还想着宁儿靠她这副绝美容颜获得陛下欢心，巩固柳家地位。
王夫人不屑：贱人生的就是贱人生的。
柳安安眉头微皱，有些隐隐不安。
倒不是关心她的身体，只是……若是她入宫后生出这些疹子也就罢了，但还没入宫，若是她去不成，不还是要自己入宫？
不行不行，那可不行！
柳安安越想越急，催促李府医，“我妹妹这是怎么了？”
“大小姐莫急！”
李府医拱手道：“老爷，夫人，三小姐是风疹，乃是外感风邪所致，小姐最近有没有接触什么不服之物？”
柳如海焦急询问，“宁儿，你快想想。”
柳宁红着眼，抓挠动作也紧密起来，“女儿，女儿没有啊，就是日常那些……”说话间眼神闪躲，似乎在害怕什么。
秋霜心急，扑通一声跪倒在柳如海面前，“老爷，今日上午，小姐吃了一盘烟……”“秋霜！”
柳宁严厉何止，急得脸蛋也憋得通红。
柳如海终于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说！”
“小姐吃了烟儿送来的菊花糕，就起了满身疹子，烟儿说是……说是上好的金丝黄菊……”“啪！”
话未说完，秋霜脸上瞬间出现五个清晰巴掌印，柳安安怒气冲冲盯着秋霜。
“你个胆大的奴才，竟敢攀咬母亲，是谁给你的胆子……”烟儿双腿一软，吓得跪在地上，“冤枉啊夫人，奴婢亲自盯着小厨房做好送过去的，生怕出了岔子，是秋霜污蔑我！”
王夫人也呆住，自己难得一次做出贤惠母亲形象，好在柳如海面前邀功，怎的就吃出问题了。
自己是看这个小贱人不顺眼，但也不会这么明显去害人。
入宫后有的是人好好招呼她！
但还是稳住情绪，“那盘菊花糕清热解毒，最近天热送去给宁儿解暑，绝对不会有问题。
宁儿，你好好想想，还有接触什么其他东西？”
柳宁此时只顾着流泪，委屈巴巴的模样惹人心疼。
“够了！
都闭嘴！
把小姐今日吃的用的全部拿出来给李府医仔细查验，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柳府！”
平日里宅内小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事事关柳府上下，柳如海一定要严厉处理。
本想说句决不轻饶，但又怕真的是自己夫人所做。
柳如海终究没说出口。
烟儿此时也是害怕得发抖，虽说自己没做，但不能保证那盘菊花糕没被做过手脚。
那盘糕点是自己端的，老爷说的是害柳府，这样大的罪名若是真的与自己有关系，怕是会死的很惨。
“孰是孰非李府医验过自见分晓。”
王夫人理了理衣襟正色道。
谁知道这个小贱人哪里碰了什么脏东西，自己清者自清。
柳安安偷偷看了母亲一眼，急得快要哭出来。
不是说了将她送入宫就是死路一条么？
如今又这么着急害她做什么？
难道还是不同意自己和允谦哥哥……经过李府医一番查验，结果很快出来了。
“问题确实出在菊花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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