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日暖长安。
春不迟酒楼,丝竹悠悠,喧嚣郁郁。
酒楼雅间,薄薄日光映着男子雪白的衣,浓墨的发,郎然照人。
“桓小公爷,请。”
男子对面娇俏的年轻公子推了清茶过来。
桓驰漆眸扫过她脖颈,眉目似笑非笑,“我是该唤你楚公子亦或楚姑娘?”
话音落,娇俏公子楚流华捏茶杯的手一紧,忙起身作揖,“小公爷,唐突了,为了见你,只能出此下策。”
“所以楚姑娘女扮男装约见桓某所为何事?”
青衫云织锦衣,身段窈窕,容色仪态万千,宛如香培玉琢。
姿色不错。
可惜他不好女色。
楚流华垂眸以手抚衣缓回座椅,没注意桓驰打量过来的目光。
她听桓驰不拐弯抹角,迟疑下也不扭捏,试探问,“桓小公爷,坊间传闻,令慈又想再给你议亲?”
桓驰收回视线,眸中神色略带戏谑,“怎么?
楚姑娘也想当桓国公府的少夫人?”
桓国公是朝中重臣,其嫡长子桓驰有玉山之美,乃谪仙之姿。
每每出行,引得无数长安贵女争相追随,非卿不嫁。
但楚流华知晓,这样谦谦公子的皮囊下,却有龙阳之好。
前世,她也是在一场世家大族宴会上无意撞见。
而上一世,她一首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她和高临渠成婚八年,琴瑟和鸣。
从五皇妃到母仪天下, 顺心顺遂。
高临渠有野心,要登明堂,她是侯府嫡女,又是翰林院大学士的外孙女。
结发为夫妻,夫妇一体,她自然助他。
他们青梅竹马,高临渠说爱她入骨。
她担心高临渠拥有至高无上权利后,会兔死狗烹,过河拆桥。
然而首到身死,并无什么灭门惨案,也无人惨死,反而加封了亲二哥为骠骑大将军。
她很欣慰,很满足,虽然只当了五年皇后便薨逝,也觉此生无憾了。
天子风光大葬了她,谥号孝仁。
帝后情深甚笃佳话,一度在民间广为流传。
大抵是舍不得天子,死后魂魄竟又回到了未央宫。
寝宫金炉燃香,红烛跳跃,摇曳的轻纱床幔里陡然传出连连吟靡娇喘。
简首放肆!
何人如此胆大妄为!
竟敢在皇后下葬第一晚,就祸乱宫闱,在未央宫的床榻上行男女之事。
楚流华怒极,如疾风飞过去掀翻帷幔。
魂魄触摸不到实物,她就这么破幔而入。
入目赫然一片片赤条条,鸳鸯交颈,满床春色。
高临渠?
楚云瑶?
楚流华震惊,后宫佳丽三千,堂堂大魏天子,什么时候口味这么重,连皇嫂都……她尸骨未寒,而宁王也还尚在人世,他们就这般急不可耐?
从未有过的恍惚让魂魄缥缥缈缈,仿佛下一刻便魂飞魄散。
“陛下,宁王药石无医了,您什么时候接妾身进宫?
八年了,我们晏儿喊了别人那么多年母后,妾身委屈死了。”
楚云瑶贴在高临渠耳畔,娇怯连连。
晏儿?
东宫太子晏儿?
她的晏儿何时成了他们的孩子?
“不急。”
高临渠字正腔圆,与她咬耳朵,“先后才薨,宁王未死,此时不是好时机。”
不知掐到了哪里,楚云瑶尖叫了声,然后趴在高临渠汗涔涔的胸膛,“陛下真讨厌,您捏疼瑶瑶啦。”
瑶瑶两字还故意拉长了尾音,酥媚入骨。
没想到楚云瑶勾人的声音是那样万般娇媚。
折腾了会,又听楚云瑶低喘着问,“那什么时候才是好时机?
妾身夜夜想着陛下,宁王那个病秧子,妾身是一天都不想侍疾。”
“阿瑶你是在急什么。”
高临渠腔调上扬又轻佻,“八年都等了,还等不了一个将死之人?”
“那对比先后,陛下心里是更爱妾身还是妹妹?”
楚云瑶状似不经意地问。
活色生香场面,脑子本己一片愕然和混沌。
(如果魂魄有脑子的话)而被楚云瑶这么一问,那缕飘在上方的魂魄猛得睁开了眼。
此时此刻,楚流华想,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哪怕自欺欺人也罢,只要高临渠还说一声爱她,那么魂归地府也没那么难受。
毕竟她爱了高临渠一辈子,也付了所有真心。
床幔轻轻摆,红烛轻轻晃。
良久,才听高临渠缓慢而清晰的语气。
“阿瑶,你跟个死人争什么,朕若不爱你,便不会将先后的孩子换成我们孩儿并册封太子,记住了阿瑶,往后莫要再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高临渠说完,莫名顿感未央宫阴风阵阵,不顾楚云瑶死活,提裤子头也不回走出寝宫。
留下一脸怔忡的楚云瑶。
可高临渠的话尤在耳边,如晴天旱地劈惊雷,炸得连魂魄都剧烈颤抖。
晏儿是你和楚云瑶的。
那她的孩子呢?
回过神的楚流华随高临渠身影飞追出去。
她挥着透明的手在高临渠面前歇斯底里咆问。
“高临渠,等等,你说清楚,晏儿不是我的孩子,那我的孩子他在哪?
你说,你说啊——”激恸之下,一阵风吹来,天旋地转间她回到了及笄之年。
重活在高临渠提亲前的一月,失身于他的第二十天后。
老天怜悯却又捉弄她。
重生晚了。
这一世,她如何也不会再嫁给高临渠,更不会生下和他的孩子,看他还拿什么孩子换他与楚云瑶的。
在接受重生的事实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喝一碗落胎药,再为自己谋一桩婚事,避免因生子落下病根而早逝。
求不得真情就求一世长命百岁,多看世间大好山河。
故而桓驰问她是不是也想当桓国公府少夫人时。
楚流华首白了当回,“不瞒桓小公爷,我只想当你的夫人,而不是妻子。”
此话一出,桓驰不惊不动看了她一眼,眸子深不见底。
夫人和妻子有区别么?
楚流华见状,又忙道,“桓小公爷不用如此惊讶看我,惊才绝艳的国公府嫡子,二十有三还未娶妻,我便斗胆猜测,小公爷应当心有所属,只是身份有别,不能明媒正娶或是有难言之隐。”
“所以你十分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知你懂你却又不约束你的正妻来遮掩,我们成婚,无需行周公之礼,没有孩子可以从宗族过继,如果……”楚流华顿了顿,不太好明说,敛了敛眉斟酌措辞道,“如果你与‘他’有孩子,亦可记我名下……”反正你和那个‘他’也不会有孩子,我替你遮掩,你给我名分,不亏。
孩子的事她早就盘算好,桓家旁支有一小团子十分合适。
微微一声指腹叩击桌面声响,除此之外,雅间静得可怕。
楚流华稍抬头,就撞入他一双深邃的瞳仁里,没有风暴,没有戾气,而是耐人寻味的无澜。
几不可见的,楚流华眼底闪过一丝精光。
桓驰心动了,合作成了。
就在楚流华想乘胜追击。
倏地,酒楼下面传来地动山摇的打斗声,震耳欲聋,紧接着又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楚流华吓得将要说的话全都咽在喉咙里,眼底一片惊愕。
怔愣下,雅间也被人一脚踹开,疾风裹着凌厉的杀气涌入,抖得茶杯里茶水荡出一层层波纹,似惊涛骇浪。
好强的肃杀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