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落，叶青羽便踩碎了瓦檐上的薄霜。
他贴着墙根疾行，掌心攥着的酒葫芦微微发烫。
白日里顾长歌的话在耳畔回响，青铜令箭的裂缝像道疤刻在眼底。
远处剑冢方向传来金石相击之声，每一声都震得他丹田刺痛。
绕过第七座炼丹炉时，少年忽然嗅到腐肉气息。
月光下，两名巡夜弟子拖着铁链走过，链条末端捆着的分明是具无头尸——那尸体穿着外门弟子服饰，脖颈断口处钻出细密的菌丝。
"这个月第三个了。
"高个弟子甩动铁链，尸身撞上石碑发出闷响，"送去焚化炉的时候当心点，上次老张沾了尸毒，手指头都烂没了。
"叶青羽屏息缩进阴影。
摇光剑在鞘中轻颤，剑柄北斗纹路泛起微光。
他忽然发现那具尸体右手小指缺了半截——与昨日送饭的杂役弟子特征完全吻合。
"谁？！
"矮个弟子猛然转头，眼眶里竟没有瞳仁。
叶青羽后背撞上冷硬的物件，回头看见口青铜鼎。
鼎身饕餮纹在月光下蠕动，鼎内飘出的白烟凝成鬼爪形状。
摇光剑突然出鞘半寸。
剑鸣声惊飞栖鸦。
叶青羽翻身滚进鼎内，腐臭的烟灰呛得他几欲呕吐。
透过鼎耳孔洞，他看见两个弟子西肢反折着爬来，关节处伸出骨刺。
矮个子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满口倒钩齿。
"铛——"酒葫芦突然发烫。
叶青羽福至心灵，咬破舌尖将血抹在葫芦底。
歪扭的"酒"字吸饱鲜血，竟浮现出蝇头小楷："震三兑七，踏星位。
"当骨爪穿透鼎身的刹那，少年屈指弹在葫芦底。
清越的玉磬声荡开涟漪，鼎内符文逐一亮起。
他顺着突然倾斜的鼎身滑入地道，最后瞥见那两具人形怪物被青铜鼎吞没的惨白指节。
地底寒气浸透单衣。
叶青羽握着发光的摇光剑，剑身映出岩壁上的抓痕。
这些痕迹深浅不一，最深处能看到暗红的结晶，像极了货郎陈叔伤口里的蛊虫残骸。
转过第三个弯时，他踩到了松软的物件。
是件沾血的青玄宗道袍。
袖口银线绣着北斗天璇，衣襟处用金粉写着"廿七"。
叶青羽想起顾长歌展示的青铜令箭编号，手指忽然刺痛——道袍内袋藏着半枚玉佩，刻着"璇玑"二字。
前方传来水流声。
地下暗河泛着幽蓝磷光，河面漂浮着无数冰棺。
每具棺椁都缠绕着锁链，链子上挂着褪色的木牌。
叶青羽捞起最近那块，模糊的字迹勉强可辨："天璇峰亲传，林晚秋，走火入魔卒于承明十七年。
"摇光剑突然发出龙吟。
少年抬头时险些跌坐在地。
百丈高的穹顶倒悬着青铜巨树，树根包裹着具水晶骸骨。
那骸骨保持着结印姿势，胸骨处插着九柄短剑，剑格分别刻着"贪狼""巨门"等星名。
"这是天璇峰主的剑骨。
"沙哑嗓音在身后响起，"当年他以身为祭，封印了幽冥裂隙。
"叶青羽猛然转身。
邋遢老者坐在浮棺上饮酒，腰间七枚铜钱结成的剑穗叮咚作响。
最让他心惊的是老者左手的六指——与货郎陈叔递麦芽糖时的手一模一样。
"您就是...老酒鬼？
"老者嗤笑一声，酒液在空中凝成剑形："三更天闯剑冢的毛头小子，倒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趣。
"他突然掷出酒葫芦，叶青羽下意识接住，掌心传来灼烧感。
葫芦表面的污垢簌簌脱落，露出内里玄铁质地。
叶青羽瞳孔骤缩——这分明是他在山村常用的水瓢，边缘缺口都与记忆吻合。
"淬体、通脉、凝气。
"老酒鬼屈指弹在少年眉心，"你连修士门槛都没摸到，就敢沾因果线？
"星图在识海炸开。
叶青羽看见自己经脉里流淌着猩红丝线，每根线都连接着冰棺中的尸体。
最粗那根红线没入青铜巨树，另一端系着水晶骸骨的无名指。
"破军命格，注定要断尽世间因果。
"老者突然严肃，"但在这之前..."他拔开葫芦塞倒出酒液，火焰顺着暗河席卷而上，"你得先活过今晚。
"冰棺群开始震颤。
叶青羽握剑的手渗出冷汗。
最先破棺的是个紫袍修士，腐烂的面容与玉衡子有七分相似。
九具棺椁同时炸裂，走尸们结成的剑阵竟暗合北斗九星方位。
"踏天枢，转摇光！
"老酒鬼的传音混在剑鸣中，"用你的血喂剑！
"第一柄骨剑刺来时，叶青羽本能地翻滚躲避。
剑锋擦过耳际，削断的发丝尚未落地就被尸气腐蚀。
摇光剑感应到危机，竟自主牵引着他刺出玄妙一剑。
"嗤——"剑尖没入紫袍走尸膻中穴的瞬间，叶青羽感觉有热流顺剑身倒灌。
走尸胸前浮现星图，破军星位亮起猩红光芒。
其余八具尸体突然转向，骨剑齐齐指向同伴。
老酒鬼大笑："破军星力，可御诸天杀伐！
"叶青羽却无暇欣喜。
他右臂经脉鼓起蚯蚓状凸起，皮肤下似有熔岩流动。
第二具走尸袭来时，少年福至心灵，剑锋划出北斗轨迹。
剑气所过之处，冰棺上的锁链尽数崩断。
当第九具尸体化作飞灰时，摇光剑己通体赤红。
叶青羽半跪在地，七窍渗出的血珠坠入暗河，激起银白电弧。
穹顶水晶骸骨突然睁眼，空洞的眼窝里亮起星辰。
"时辰到了。
"老酒鬼抬手接住坠落的铜钱，"有人要见你。
"地面开始塌陷。
叶青羽坠入虚空时，看见走尸残骸组成血色星图。
最后的光影里，老酒鬼正用六指手掌摩挲着青铜令箭残片，嘴角笑意森冷如刀。
......晨钟撞破雾霭时，叶青羽在竹舍醒来。
枕边放着崭新的青玄宗道袍，袖口绣着"摇光"二字。
他试图回忆昨夜细节，却发现记忆断在坠入虚空那一刻。
唯有掌心残留的灼痕提醒着，那柄饮过尸血的剑己沉寂如凡铁。
"叶师弟！
"门外传来清冷女声，"今日是拜剑阁开阁日。
"推开门的刹那，山风卷着雪片扑面而来。
白衣少女负剑而立，眉间冰晶花钿与苏若雪有八分相似。
她身后云海翻腾，七十二峰如利剑倒悬，虹桥尽头矗立着千丈剑碑。
叶青羽握紧袖中酒葫芦。
葫芦底新添了道剑痕，与老酒鬼腰间铜钱的排列如出一辙。
当他踏上虹桥时，忽然听见剑碑传来叹息——那声音像极了青铜树下水晶骸骨的悲鸣。
少女突然驻足："你听见了？
""什么？
""剑哭。
"她指尖拂过腰间玉铃铛，"每逢朔月，剑冢亡魂都会恸哭。
"叶青羽正欲追问，天际突然掠过血色剑光。
顾长歌踏着尸山虚影而来，腰间玉佩己换成幽冥玄铁。
在他身后，十具外门弟子尸体悬浮成环，每具心口都插着青铜令箭残片。
"叶师弟。
"顾长歌笑出满口白牙，"今日教你第一课——"剑出如龙吟。
叶青羽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对方剑身上碎裂。
摇光剑应激出鞘的瞬间，他忽然读懂顾长歌的唇语："别信任何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