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某个暴雨倾盆的夏末,潮湿闷热的天气笼罩着湘西,在战乱年代,
这个闭塞的山镇保留着完整的丧葬传统,镇上宋家世代传承悬棺制作技艺,
掌握着独特的防腐秘术。暴雨拍打窗棂时,我正在给桐木棺板刷最后一道生漆。
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锅里的火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把他佝偻的脊背映得像块风干的腊肉。"明远呐,"他忽然开口,嗓子眼像塞了把粗盐,
"西跨院那口悬棺,寅时前要送到后山。"我握漆刷的手一抖,半凝固的桐油顺着棺沿滴落,
在青砖地上绽开墨色花瓣。父亲说的悬棺此刻正停在院中,楠木棺身比寻常棺材长出三尺,
棺盖四角钉着桃木楔,月光下泛着血色纹路。三天前镇东张猎户送来时,
特意用浸过黑狗血的麻绳捆了七道。父亲起身时关节发出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解下腰间铜钥匙串,叮叮当当的碰撞声混着雨声格外刺耳。
"送棺时记得..."话没说完,老黄狗突然在檐下发疯似的狂吠。
父亲浑浊的眼珠倏地瞪大,手中烟杆当啷坠地。我看着他踉跄着扑向堂屋供桌,
布满老茧的手抓起三支线香。供桌上摆着祖师爷鲁班像,
烛火将香炉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爪。父亲抖得厉害,香灰簌簌落在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上。
"爹?"我往前迈了半步,忽然闻到浓烈的龙涎香。
这味道不该出现在棺材铺——除非有人用了防腐秘术。父亲喉咙里滚出古怪的咕噜声,
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供桌烛火"啪"地爆开灯花,我看见他后颈浮现出蛛网般的青黑纹路,
像是皮下有无数蚯蚓在蠕动。香炉突然倾覆,香灰泼洒在鲁班像上,遮住了祖师爷半张脸。
"别过来!"父亲厉喝时,整张面皮都在抽搐。他抓起案头镇尸用的墨斗,
沾着朱砂的墨线在空中划出血色弧线。老黄狗呜咽着蜷缩到墙角,油灯骤然熄灭。
惊雷劈落时,我借着电光看见父亲脖颈后的青纹已爬满脸颊。他五指成爪扣住自己咽喉,
指甲深深陷进皮肉,却仿佛在跟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角力。墨斗坠地,朱砂线缠住他的脚踝,
在青砖上拖出蜿蜒血痕。"去...后山..."父亲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眼白完全被黑气浸透。又是一道闪电,我看见他大张的嘴里涌出墨绿色黏液,
滴在青砖上嘶嘶作响。我抄起门后的桃木剑冲过去,却被迎面袭来的腥风掀翻在地。
后脑磕在棺材角上时,最后映入眼帘的是父亲直挺挺倒下的身影,
以及西跨院悬棺棺盖上浮现的暗红色符咒。醒来时雨还没停。老黄狗在舔我脸上的血,
堂屋传来杂沓脚步声。我挣扎着爬起来,看见镇长带着几个青壮围在供桌前。
父亲仰面躺在地上,寿衣领口敞开,胸口赫然有个碗口大的黑洞。"心...心脏呢?
"撑伞的赵郎中声音发颤。雨水顺着瓦檐浇在父亲尸身上,
那个血肉模糊的窟窿里竟钻出几条白蛆,在雨水中扭动着胀成拇指粗。
镇长用烟杆拨开父亲衣襟,倒吸冷气声清晰可闻。黑洞周围的皮肉呈焦黑色,
边缘整齐得像被烙铁烫过。更诡异的是,伤口周围皮肤下隐约可见暗金色纹路,
像是什么符咒的印记。"是尸毒。"赵郎中掏出手帕捂住口鼻,"看这情形,
怕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瞥向西跨院,那口悬棺正在雨中泛着幽光。
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注意到父亲右手紧攥着什么。掰开僵硬的手指,
半枚铜钱沾着黑血躺在掌心。钱币边缘刻着细密梵文,
中间方孔穿着半截红绳——这是湘西赶尸人系在尸首脚踝的镇魂钱。后脖颈突然窜起寒意。
三天前张猎户送棺时,我分明看见棺底渗出暗红液体,在青石板上汇成弯月形状。
父亲当时脸色煞白,立刻用香灰混着鸡血把痕迹盖住了,雨丝裹着纸钱在风中翻飞,
我攥着那半枚染血的镇魂钱,指腹传来针刺般的灼痛。铜钱边缘的梵文在雨水中泛着幽光,
那些扭曲的字母组合分明是"往生咒"的逆写。"宋家小子,你爹可是偷了不该偷的东西。
"镇长突然出现在门槛外,烟杆上的铜嘴闪着冷光。他身后站着五个背着铳的壮汉,
雨水顺着他们的蓑衣淌成墨线,"那具悬棺里的东西,不是活人能碰的。"我后退半步,
后腰撞上挂着灯笼的木架。悬挂的十八盏引魂灯突然齐齐熄灭,
黑暗中有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肩膀。转身时只来得及抓住一把湿透的麻衣,
那件衣服上还残留着父亲常用的乌伤药气味。"明远!"阿秀的尖叫划破雨幕。
我冲进堂屋时,看见赵郎中正用银针刺入镇长的虎口穴位。镇长痛苦地抽搐着,
嘴角溢出黑血,地上蜿蜒的血线竟组成一只歪斜的蝎子图案。
"尸毒反噬..."赵郎中脸色煞白,"你父亲用禁术将活人生魂炼进棺木,
现在那些怨气要找替身了!"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快把镇魂钱吞下去!
"铜钱滑入喉管的瞬间,我听见了妹妹的歌声。那不是病榻上的***,
而是她在月夜下对着山涧唱的采茶调。歌声中夹杂着父亲沙哑的咳嗽,
还有老黄狗悠长的哀鸣。暴雨在午夜达到顶峰。当我摸到西跨院那口悬棺时,
罗盘指针正在疯狂旋转,铜链锁扣发出濒死的***。棺盖上的符咒突然睁开七只血瞳,
我这才看清那些不是朱砂,而是凝固的血块。撬开棺板的刹那,腥风裹着纸钱扑面而来。
棺内并没有尸体,只有一具穿着清朝官服的干尸,以及半张泛黄的婚书。
新娘的名字被血污覆盖,但男方姓氏赫然是"宋"。"这不是我爹..."我声音发颤。
干尸突然睁开眼,空洞的眼窝里爬出上百条红绳,那些绳子末端拴着的竟是镇民的衣物碎片。
最可怕的是,每根红绳上都系着枚新鲜的镇魂钱!山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我抬头看见七个道袍人站在雨中,他们手中的桃木剑插在地上,
剑柄缠绕的锁链拴着七具新丧的尸体。为首的老道额头上浮现出父亲后颈的青黑纹路。
"宋家小儿,你终究逃不过宿命。"老道手中的铜铃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割破我的手掌。
鲜血滴在地面时,那些符咒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血虫钻进我的毛孔。剧痛中,
我看见父亲坐在棺材里抽烟。他的烟锅明明灭灭,火星溅在棺壁上烧出焦痕。"明远,
你以为我在炼尸?"他吐出的烟圈裹着纸灰,"我是在救人。""救人?
"我盯着他胸前那个血洞,那些白蛆正在吞噬他的心脏,"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父亲突然剧烈咳嗽,一口黑血喷在符咒上。那些血珠悬浮在空中,
组成了我从未见过的卦象——坎为水,离为火,但卦爻却被某种力量强行扭转。
"宋家血脉注定要成为祭品。"他扯开寿衣,胸口赫然浮现出七颗跳动的心脏,
"当年你祖父盗取湘西王族尸油时,就该想到今天。"一颗心脏突然爆裂,
飞溅的黏液在我脸上烫出灼痕。山崖开始震动。我看见无数悬棺从岩壁中弹射而出,
棺盖上睁着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煤球。父亲的身影在血雾中逐渐透明:"记住,
每具悬棺里都封着一个活人魂魄,
宋家历代掌门都是靠吞噬这些魂魄续命..."最深处的主棺突然裂开。
浓雾中浮现出七个披着道袍的身影,他们手中的桃木剑插在地上,剑身连接的锁链另一端,
竟拴着七具新近死亡的镇民尸体!当第一缕月光刺破云层时,我终于看清后山悬崖的全貌。
百米高的岩壁上密密麻麻布满悬棺,最深处那具漆黑的棺椁正渗出暗红色液体,
顺着岩缝滴落,在山脚下汇成蜿蜒的血河。父亲留下的罗盘在掌心发烫,
指针疯狂旋转指向悬崖上方。当我攀上藤蔓时,发现那些看似自然的岩壁竟是人工开凿的。
斧凿痕迹间残留着暗金色粉末,
凑近一闻竟是熟地黄的味道——这正是宋家秘术中用来驱尸的药材。
棺椁的铜锁挂着三把镇魂铃,每把铃铛上都刻着不同的生辰八字。
当我用铜钥匙打开最后一锁时,山风突然裹着纸钱扑面而来。棺内并没有尸体,
只有一具穿着清朝官服的干尸,以及一本用狼皮包裹的《天工秘卷》。
"宋家血脉注定要成为祭品。"干尸的眼窝突然流出沥青般的液体,
他干瘪的手指指着秘卷上的血字,"当年鲁班祖师封印了湘西地脉,
唯有以活人续命的悬棺术才能镇住怨气..."话音未落,整座山崖开始震动。
我看见无数悬棺从岩壁中弹射而出,棺盖上睁着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煤球。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快走!
那些棺材里都是被我炼化的..."当第一缕月光刺破云层时,整座后山的悬棺同时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