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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发表时间: 2025-03-10

蝉鸣声穿过老旧纱窗时,林小满正趴在木纹剥落的课桌上抄成语词典。

钢笔尖在"家徒四壁"这个词组下洇开一团墨迹,她慌忙用作业本纸去吸,

淡蓝色校服袖口蹭过泛黄的墙壁,落下一层浮灰。这是林小满转学后的第四天。

父亲新调任的南方小城里,七月雨水格外丰沛,

巷口那排法国梧桐总在阴天簌簌落着心形叶片。房东太太踩着凉拖送来第二把钥匙的时候,

特意用竹竿戳了戳天花板:"下雨记得拿脸盆接漏水,前租客搞装修钻穿过水管。

"搬家货车在暴雨前夕抵达时,小满抱着装满玻璃弹珠的铁皮饼干盒躲在屋檐下。

父亲和工人们抬着母亲的檀木梳妆台经过石板路的青苔,镜面映出飞掠过巷尾的白鹭。

这是第十次搬家,她数得清梳妆台右下角磕碰的月牙形缺口,

就像数得清转学表格上填过的每个地址。阁楼房顶斜斜压下来,

父亲在隔间钉书架的手顿了顿:"要不要换个厚窗帘?

"窗外飘进的梧桐絮正落在敞开的词典上,"囊萤映雪"的释义被晨光烙在地板。

小满把饼干罐藏进樟木箱最底层,听见自己说:"就这个吧,透光。

"放学路上总能遇见邻院晾晒的中药袋,苦香浸着青石砖泛潮的水汽。第五天傍晚,

小满被翻倒的自行车拦在拐角——车篓里的枇杷叶撒了一地,

车主人弯腰时白大褂口袋滑出半截听诊器。"新搬来的?

"他捡起沾泥的叶片在水龙头下冲洗,"我是顾青河,巷尾诊所的医生。

"暮色像滴进清水的墨汁在巷子里泅开,顾医生推着生锈的凤凰牌自行车走在前头。

车铃铛早哑了,倒是车篮里的搪瓷杯随着颠簸发出闷响。路过13号院门时,

小满瞥见墙头探出的栀子花,去年夏天母亲还在时,

总爱用报纸裹着这类白花去菜市场换香菜。"喝过酸梅汤吗?

"顾医生突然停在爬满常春藤的院墙前。没等她回答,他已经拧开保温杯倒出暗红色液体,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小满掌纹里。那味道比她想象中酸,后调泛着些微苦,

薄荷叶卡在杯底像片冻住的湖。父亲连续三天在供电所加班,小满蹲在后厨天井洗青菜时,

听见隔壁传来婴儿哭声。洗衣台边的忍冬藤垂下鹅黄花苞,

沾着雨珠的蜘蛛网在暮光里忽明忽暗。二楼木窗突然推开的声响惊飞了麻雀,

顾医生探出半个身子晾白大褂,袖口还沾着碘酒痕迹。"接好!

"他抛下来的牛皮纸袋准确落在晾衣绳上,五颗裹着白霜的李子骨碌碌滚进小满围裙里。

酸涩的果香混着消毒水味飘散开来,诊所的玻璃门突然被撞开,

抱着孩子的妇人带着哭腔喊顾医生。小满咬着没熟透的李子看晚霞从鱼鳞状变成絮状,

诊所方向隐约传来听诊器冰凉的触声。这是她记住的梧桐巷的第一个黄昏,

晾在竹竿上的校服滴着水,在水泥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

流向墙根那株沾着皂角粉的蕨类植物。梅雨季的第七场雨在凌晨两点造访。

林小满从行军床上惊醒时,脸颊正贴着渗水的墙纸。脸盆接水声里夹杂着嘀嗒嘀嗒的脆响,

她摸黑掀开樟木箱,摸到半截蜡烛——去年生日蛋糕上拔下来的,

螺旋状蜡油还凝着粉红玫瑰花瓣。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她瞧见天花板洇开的不规则水痕,

像幅缓慢晕染的水墨画。父亲留下的工具箱躺在墙角,扳手与老虎钳在雷光中泛着冷色。

攀上梯子时拖鞋滑了下,木梯吱呀声中,屋檐排水管的断裂处正往外喷溅水花。"小心!

"楼下突然传来喊声。顾青河举着手电筒站在雨里,白大褂下摆被风雨撕扯成海藻形状。

他单手扶着竹梯,光束扫过林小满冻得发青的脚趾:"去把总阀关了,我托着你。

"混着铁锈味的水流顺着手腕倒灌进袖管,林小满在黑暗里数着心跳。储藏室堆满搬家纸箱,

父亲用红漆写着"易碎品"的箱子顶上,印着母亲喜欢的蓝印花布纹样。总闸卡住的瞬间,

顾医生的手电光照亮墙角的蜘蛛卵囊,晶莹如缩小版的银河系。

当塑料布暂时裹住断裂的水管时,天边已经泛起蟹壳青。顾医生湿透的衬衫贴在后背,

肩胛骨随着拧螺丝的动作起伏如振翅的白鹭。"小时候我爸常说,

雨季的屋顶藏着会唱歌的精灵,"他往漏水点塞棉絮的动作突然停顿,

"其实是水管共振的声音。"消毒柜里的搪瓷缸盛着姜汤,林小满盯着杯沿的豁口出神。

诊所候诊椅还残留着体温,药柜玻璃映出顾医生挽袖绞毛巾的身影。他脖颈处有道淡色疤痕,

随吞咽动作在喉结下方起伏,像条沉睡的银鱼。"你爸经常加班?"顾医生拆开饼干铁盒时,

玻璃弹珠滚落桌面。林小满伸手去接,

指尖碰到他戴着婚戒的手指——金属凉意让她想起去年冬天母亲输液时的吊瓶架。

窗台上晒干的枇杷叶簌簌作响,她听见自己小声说:"妈妈病房的窗台上也有这种叶子。

"晨光漫过中药柜的百子柜时,顾医生往她书包侧袋塞了艾草香囊。

巷口的早餐铺腾起糯米饭的蒸汽,骑三轮车收废品的老汉摇着铜铃经过诊所,

车斗里旧冰箱的压缩机随颠簸发出呜咽。林小满踩过水洼里的梧桐倒影,

校服口袋里的香囊散着隐约苦香,混着昨夜雨水的腥气。父亲在第三天清晨发现水箱异样。

他摸着女儿贴上卡通创可贴的拇指,工具箱里的扳手不知何时被细心擦亮了。

"该换个好点的房子,"他的叹息惊飞了窗台啄食的麻雀,

"等雨季结束......""顾医生教我用自行车内胎补了水管。

"林小满把熬糊的粥推到父亲面前。晨雾从门缝漫进来,瓷砖地结着薄薄的水膜。

父亲咀嚼咸菜的声响突然停住,

筷尖悬在印着红双喜的搪瓷碗上方:"你妈妈从前最爱把栀子花插在输液瓶里。

"数学课代表来收作业时,林小满的练习本上洇着圆形水渍。教室吊扇搅动潮湿的空气,

她忽然盯着窗外怔住——围墙外飘来几十个彩色塑料袋,在积雨云下翻飞如迁徙的凤尾蝶。

前桌女生戳了戳她后背:"听说巷尾诊所的医生会折纸气球?"暴雨再度倾盆时,

林小满看见诊所门前的梧桐树在风里折腰。玻璃门内晃动着暖黄光影,

顾医生踮脚往高处贴防潮胶带的背影,投在百子柜上成了巨大的摇橹人。

她握紧书包带刚要转身,写着"当归"的抽屉突然弹开,中药味混着雨腥气扑面而来。

当归的气味漫出来的瞬间,林小满被雨帘推进诊所。玻璃门撞响铜风铃,

正在梯子上晃动的顾青河猛地回头,手里胶带卷骨碌碌滚到诊床底下。

百子柜投下的菱形阴影里,他伸出的手臂上有道新鲜的擦伤,渗出的血珠像散落的枸杞。

"帮我把第三排右数第四个抽屉拉开。"顾医生咬着纱布示意。

林小满踮脚够到写着"三七粉"的铜环,抽屉里蓝印花布包着的药粉簌簌落进搪瓷盘。

窗外的雨在玻璃上蜿蜒如静脉,消毒灯管在两人头顶投下青白的光。

顾医生处理伤口的动作让林小满想起母亲输液时的护士。

那时住院楼下的玉兰总往窗内落花瓣,母亲会把惨白的花瓣夹在《唐宋词选》里。

"止血比接水管简单多了。"他撕胶布时婚戒磕到镊子,发出轻微的颤音。

暴雨冲刷着墙根的忍冬藤,诊所后间忽然传来瓷器破碎的脆响。

顾医生掀开蓝布门帘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林小满看见里屋供桌上倒着的相框——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襁褓,

背后是梧桐巷落满雪的屋檐。供盘里的枇杷滚到门槛边,沾着香灰像裹了糖霜。"我太太,

"顾医生扶正相框时指腹擦过玻璃面的裂痕,"她走后诊所门前的梧桐,

总在雨天落叶特别多。"风卷着湿咸的气息掠过后颈,林小满注意到供桌抽屉半开的缝隙里,

露出半截绕着红绳的拨浪鼓。消毒柜上的老式座钟敲响五下时,

顾医生往瓦罐里丢进晒干的橘皮。煤球炉腾起青烟,他忽然问:"会包粽子吗?

"林小满捏着粽叶的手指顿了顿,叶脉在她掌心拓出交错的河网。

去年端午母亲躺在病床上教她扎五彩绳,输液管的滴答声混着电视里的龙舟号子。

雨声中夹杂着木楼梯的吱嘎,穿蓝布衫的阿婆抱着盐水瓶进来避雨。

顾医生往老人手里塞了暖水袋,转身从药柜顶层取出牛皮纸包。"艾草煮水泡脚,

"他写药方的字迹像风中竹枝,"雨天骨缝疼别碰冷水。"林小满蹲在廊下清洗捣药钵时,

屋檐滴水在石阶上凿出连串小坑。父亲举着伞出现在巷口,公文包被风吹得像鼓胀的船帆。

顾医生擦着手从诊室出来,

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听诊器的银光:"上次修水管该请你喝杨梅酒。

"夜里阁楼水箱又传来空鸣,林小满贴着渗水的墙数雨滴。

樟木箱底层传来玻璃弹珠相互碰触的轻响,她突然想起顾医生扶相框时,

无名指上的婚戒在供烛照耀下,竟似结着层薄薄的水雾。风掀起泛潮的窗帘,

巷尾飘来若有若无的中药味,混着谁家熬猪油的焦香。父亲在隔间咳嗽,

搬动纸箱的声响惊醒了地板缝里的蟋蟀。林小满摸出书包里的艾草香囊,

月光里忽然看见内衬绣着褪色的"平安"二字——针脚走势与母亲绣在围裙上的,

竟出奇相似。父亲在供电所考核期结束那晚带回只盐水鸭,

油纸包搁在八仙桌上洇出星形油斑。林小满把洗净的粽叶铺在篦子上,

顾医生送的三七粉还剩半包藏在饼干盒底——那是他上周包扎她切伤的食指时留下的,

纱布拆开时有忍冬花的清苦。"所里要派人去临市抢修线路。"父亲掰鸭腿的动作滞在半空,

鸭油顺着指缝滴进白粥。林小满数着碗沿的豁口,

搬来后打破的第六只碗正躺在院角的碎瓦堆里。暮色漫过墙头晾晒的中药袋,

隔壁传来阿婆用木槌敲打艾草的闷响。顾医生接过备用钥匙时,

婚戒在黄昏里泛着蜂蜜色的光。"柜顶有晒好的霸王花,"他指着诊所二楼糊报纸的玻璃窗,

"拿来煲汤能治夜咳。"父亲的道谢声被突来的雷声打断,

闪电照亮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拨浪鼓红绳。暴雨在午夜如期而至。

林小满蜷缩在行军床上数吊扇转动的圈数,阁楼水箱的共振声里夹杂着楼下开锁的金属碰撞。

手电光斑游过泛潮的墙纸,顾医生提着应急灯站在玄关,

斜挎的药箱带子上系着个褪色的卡通挂件。"你爸说阁楼瓦缝可能漏雨。

"他踩着吱呀作响的竹梯查看屋顶时,白大褂下摆扫落墙角的蛛网。

林小满捧着搪瓷杯看他修补瓦片,瓦刀磕碰声惊醒了檐下的鸽子。风卷着雨丝扑进天窗,

顾医生突然说:"我女儿要是活着,也该像你这么大。

"樟木箱里的玻璃弹珠不知何时撒了出来,在应急灯下泛着星芒。

顾医生从药箱夹层摸出颗琥珀色糖果,糖纸剥开时裹着股陈年的柴胡味。

林小满含着糖看他在漏水点贴防水布,剪裁的形状竟像只展翅的飞鸟。清晨的鸽哨声里,

林小满发现诊所玻璃门挂了歇业木牌。顾医生伏在诊桌上沉睡,压着的病历本洇开蓝色墨迹。

昨夜修补屋顶的瓦刀搁在煎药壶旁,壶嘴还逸着淡淡的白雾。她悄悄将保温桶放在门边,

桶盖上粘着张便签:"霸王花炖排骨。"数学课上到立体几何时,

林小满嗅到自己袖管残留的防水胶味道。教室后排忽然传来惊呼,

转学生这才看见窗外飘着十几个彩色塑料袋——系着红绳的袋口鼓胀如灯笼,

正沿着梧桐巷的轨迹往东南方飘移。"那是顾医生的纸气球!"扎羊角辫的同桌咬着铅笔笑,

"每回收了塑料袋他就叠成气球,说这样它们就能飞去找想见的人。

"林小满的圆规尖在课桌刻下弯月形痕迹,忽然想起昨夜顾医生修补瓦片时,

后颈有道与父亲相似的晒痕。父亲归来的傍晚正逢立夏,巷口阿婆们在煮蚕豆。

顾医生推着嘎吱作响的自行车经过13号院墙,车筐里蜷着只湿漉漉的狸花猫。

"前年暴雨冲来的,"他掏出手帕擦猫爪,"看着凶,其实最怕雷声。

"林小满踮脚往诊所晾衣绳挂香囊时,夕阳正穿过百子柜的铜锁。

当归抽屉里多了串风干的茉莉,穿白纱的香囊与母亲遗物如出一辙。父亲提着杨梅酒进来时,

供桌上的相框突然映出霞光,碎花裙女人怀中的婴孩仿佛眨了眨眼。月光涨满梧桐巷时,

林小满听见顾医生在二楼拉二胡。琴声浸着雨水的涩,穿过晾晒的床单投下摇曳的影。

她推开阁楼木窗,望见夜空中的纸气球正与银河缓缓交融,

像一串散落的星子正游向记忆深处开满栀子花的病房。诊所的纱窗滤过七月的晨光时,

林小满正蹲在药柜前分拣夏枯草。顾医生的钢笔悬在处方笺上方摇晃,

墨水滴在"蝉蜕"二字上,晕开一枚褐色的茧。后院里晾晒的何首乌藤爬过窗棂,

在百子柜投下细密的网。这是暑假第一个周末,父亲把备用钥匙栓了红绳系在她手腕。

巷尾爆米花的轰鸣总在下午三点准时响起,震得诊所玻璃柜里的药酒微微发颤。

林小满学着用铜秤称量金银花,秤砣滑过刻度时的凉意让她想起母亲量体温的汞柱。

"蝉壳要攒够九九八十一枚,"顾医生捣碎白矾时突然开口,"配上夜露煎服,

治惊梦最灵验。"药碾子滚过晒干的蝉蜕,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林小满盯着他腕骨上随动作起伏的青筋,忽然听见自己问:"你也怕做噩梦吗?

"风扇摇头时搅碎了沉默。顾医生将碾碎的药粉倒入蓝印花布袋,

袋角绣着的"宁"字褪成了淡青。"从前我女儿总把蝉蜕当小船,

"他撩起白大褂下摆擦拭眼镜,"放在搪瓷盆里漂来漂去。

"门外梧桐树上的蝉恰在此时振翅,撒落几星冰凉的树影。下午四点的暴雨来得毫无预兆。

林小满奔过青石板路时,塑料凉鞋踩碎的积水里漂着细小的蚁群。

父亲的公文包搁在诊所柜台,正往下淌水在处方笺上洇开一朵墨莲。"供电所紧急抢修,

"他甩着湿透的工装外套,"今晚可能回不来。"顾医生关掉煮沸的煎药壶时,

屋檐滴水正奏着不成调的曲子。林小满蜷在候诊长椅上抄暑假作业,

铅笔芯断在"家庭"作文的标题处。药香漫过诊室的门槛时,

顾医生往八仙桌上摆了个草编笼,两只绿纱蝉翼正在笼中簌簌如风帆。"拿灯照着听,

"他旋开手电筒光柱,"像不像海浪声?"林小满俯身贴近笼子,

蝉鸣在铁皮筒里折返成轰鸣的潮汐。她耳畔发丝擦过顾医生的白大褂,

隐约嗅到甘草混着碘伏的气味。风雨摇动诊所门楣时,

父亲往年的承诺在潮声中忽远忽近:"等调回老家就安定下来。"午夜雷声滚过屋顶时,

林小满惊醒发现行军床在跳闸的漆黑里漂浮。闪电劈亮诊所药柜的瞬间,

她看见顾医生蹲在供桌前,手掌覆着拨浪鼓的红绳穗子。

父亲从雨幕中闪进诊所的声响惊飞了后院的鸽群,

他怀里黄挎包露出半截裹着油布的电缆示意图。"西郊变电站塌了,

"父亲的工装裤滴着泥浆,"我得跟队进山抢修。"林小满攥紧起球的被单,

电线杆倒塌的巨响仿佛顺着雨丝从记忆深处传来——去年母亲临终那天,

大雨也曾扯断过病房楼的供电线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顾医生在候诊室支起折叠床。

碘伏棉花擦过父亲小腿的刮伤时,林小满突然发现两人右膝都有相似的月牙疤。

"年轻时爬电线杆摔的,"父亲笑得咳嗽,"当时还不认识你呢青青。

"话音未落诊室里忽然寂静,供桌上的相框在晨光中泛着涟漪。暴雨第三日,

诊所后院的忍冬花架塌了半边。林小满蹲在积水边捡拾藤蔓间未开的花苞时,

沾着泥的蝉蜕粘在她脚踝上,像枚褐色指环。顾医生拆卸旧竹筐的声音从储物间传来,

斧头劈开霉变的竹条时惊飞了檐下的雨燕。"八十一枚收齐了。

"林小满将玻璃罐放在捣药台上,蝉蜕在雨水浸泡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顾医生的手指顿在秤杆上,中药柜最上层的抽屉突然滑开,跌出本蒙灰的相册。

照相馆火漆封印裂开的刹那,

风掀开一页泛黄的全家福——穿碎花裙的女人抱着穿红肚兜的婴儿,

身后梧桐树上还粘着零星的蝉蜕。父亲进山第七天,阁楼的潮气在夜间爬上蚊帐。

林小满把艾草香囊压在枕下,门诊室潜进来的月光里,

顾医生伏案抄药方的剪影印在蓝布门帘上,恍如皮影戏里永不落幕的守夜人。

后半夜雨声渐歇时,她听见二胡声拂过瓦片,弦音裹着鸽哨坠入晾晒的草药筛。

晨露未晞时分,顾医生的自行车铃在巷口锈住了。林小满扶着后座药箱,

看他用扳手拧动铃盖的动作温柔得像托着婴孩的颅骨。"这是我太太陪嫁的车,

"车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泛着陈年油膏味,"她怀孕时常坐在前杠去江边看船。

"菜市场的鱼腥气漫过青石板路时,林小满发现卖栀子花的老妪篮子里垫着病历纸。

顾医生挑拣菱角的动作忽然停滞,那张泛黄的处方笺边角印着十年前的门诊编号。

"南星三钱,蝉蜕五枚,"他念着模糊的字迹笑起来,"这是我女儿出麻疹时开的方子。

"正午阳光刺破云层时,晒药场的竹匾盛满了潮湿的记忆。林小满跟着学扎驱蚊香囊,

苎麻线穿过艾草的动作让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打的绳结。顾医生突然哼起陌生的童谣,

调子碎在风里像散落的桂花——这是他妻子孕期常给未出世的孩儿唱的安眠曲。

傍晚父亲拨通巷口杂货铺的公用电话时,雷暴正盘踞在西山坳。"抢修队困在塌方区,

"他的声音裹着电流杂音,"别等门,记得喝顾医生给的安神汤。

"林小满盯着话筒上的雨水爬过数字键,听见那头隐约传来铁锹撞击岩石的钝响。

顾医生往瓷罐淋入蜂蜜时,蝉蜕在琥珀色浆液里沉浮如孤舟。林小满用汤匙搅动的轨迹,

与七岁那年陪母亲煎药时如出一辙。月光漫过药柜顶层的拨浪鼓时,

顾医生忽然说:"当年我往药汤里偷加桂花糖,被妻子发现罚抄了十遍《汤头歌诀》。

"暴雨在山洪中坍缩成绵密的雾霭时,林小满开始夜夜听见电缆绷断的幻听。

阁楼霉斑蜿蜒成河网图谱,顾医生在晾衣绳上挂起药囊熏蒸被褥,

艾烟盘旋上升时勾勒出母亲临终时的心电图波纹。第七十四枚蝉蜕沾着夜露收入罐中那晚,

巷口杂货铺的电话再没响起。林小满蹲在诊所后院劈篾条,

竹刺扎进虎口时恍惚看见父亲攀在结冰的电线杆上——那是去年除夕抢修暴雪线路时的剪影,

工装裤结着冰棱像挂满水晶珠帘。"夜露要接寅时的,"顾医生将搪瓷盆搁在忍冬藤下,

"这时候的露水最清透。"林小满仰头望着云缝漏下的星光,叶片突然承接住坠落的蝉蜕,

透明翅脉在月光下泛着青色血管般的纹路。她数到第七十七枚时,

听见背后研磨药材的声响陡然急促。药碾子滚过地面时发出濒死的悲鸣。

顾医生蜷在供桌旁的身影被月光压成薄脆的剪影,掌心攥着裂开的拨浪鼓手柄,

红绳穗子散落如凝固的血珠。林小满触到他痉挛的手臂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抽搐,

病房监控仪的警报声与此刻老座钟的滴答诡异重合。破晓时分下起了太阳雨。

林小满踮脚取药柜顶层的安宫牛黄丸,却碰落塞在缝隙里的牛皮信封。

黑白B超照片滑出的瞬间,暴雨裹挟着回忆呼啸而至——泛黄的影像里蜷缩着未成形的胚胎,

诊断书日期停在她出生前两年的惊蛰。诊所门帘在湿热的风里翻卷如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