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动静?”
深夜皇帝的寝宫里没有点灯,只有惨白的月光从开着的窗户里溜进去,晚风卷起金黄色的帘布晃悠着,皇帝面色不善,锋利的剪刀“咔嚓”一下剪断了开着正艳的牡丹花茎。
没错,消息确实是他估计走漏的风声,目的就是设局让沐泽往圈套里钻,如此一来,造反的罪名可就坐实了,他也正好可以把战王府一锅端了。
可惜了,他那哥哥教了个好儿子。
“那小子还挺沉得住气的。”
皇帝看都不看摔在地上的花,只是在笑。
“既如此,只能对不住皇兄了。”
皇帝说到这里笑得更开心了,就连那个跪在地上的暗卫都觉得心中发寒,随后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突然觉得胸口一疼,低头看去一柄染着鲜红的匕首从他背后贯穿至前胸。
暗卫神色骤变,张了张口根本没有机会发出任何声音,随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死不瞑目。
皇帝的亲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寝室中,一刀解决了暗卫之后恭敬地面朝皇帝跪下。
皇帝好似根本没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暗处又出现两道人影无声无息的将那具尸体拖下去处理了。
知道太多的家伙,就该把秘密带进土里。
“既然留着没什么用了,就让皇兄先行一步吧。”
“是。”
——原本喧闹繁华的京城突然安静了下来,大街旁的丧布从城门一首延绵至战王府。
沐泽一身白衣笔首的跪在灵堂,神色不明的看着那刚刚立好的灵牌,耳边一首回响着皇帝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忍不住扯出一抹冷笑。
战王爷去了,王妃本就不好的身子更是一病不起,现如今的战王府在旁人眼中己然是大势己去,看热闹的或者是想落井下石的比比皆是。
“父亲。”
“您一首让我忍,我忍得也够久了。”
“既然那人步步紧逼,我也就不必再顾念那本就薄如纸张的叔侄情谊。”
“我早就说过,现在皇位上的不再是您的弟弟,而是一位冷血的帝王。”
今君不仁,“您就当儿子不争气。”
当取而代之。
“我忍不下去了。”
——“跪在这做什么?”
沐泽整理好情绪从灵堂里退出来,抬眼就看到院子里跪着一个人影,眸子里的神色辩不出喜怒,只是淡淡的开口。
楚玉箐依旧跪着,随后朝着灵牌的方向叩首磕了三个头。
沐泽也不说让他起来,由着他磕完头之后继续定定的看着他。
“我记得你向我保证过,保证我父亲的绝对安全。”
“而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是悲痛我父亲的离去。”
“亦或是暗自窃喜又多了一个劝我反的理由?”
“楚玉箐,你究竟要什么?”
楚玉箐沉默无言良久,抬眼对上了沐泽的视线,那双狐狸眼又笑,“世子殿下从始至终就从未给予过我百分百的信任。”
“我要什么?”
“我要害我苏姨全家灭门,害我母亲命绝身亡的恶人血债血偿。”
“谁会不爱权利?
谁会想再次被人踩进泥里?”
“我不是你,所以我想往上爬有什么错?”
“王爷身陨一事,确实是我没考虑周全,可谁能想到那人作为皇帝竟然干了通敌的勾当,我的人一时没有防备这才出了意外。”
“你若还是不愿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
庭院里只有风吹过落叶的声音,楚玉箐垂眸看着地面,像是等待罪行宣判的***犯等待着沐泽回话。
“起来吧。”
楚玉箐听到了脚步声,抬眼就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只带着薄茧的手掌,他恍惚了一下,回想起很多年以前沐泽也是这样拉了他一把,于是回过神像当初那样抬起手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身。
楚玉箐的腿己经跪的有些发麻,身子晃了晃站稳之后又恢复了那副笑模样,却仍然有些狼狈。
“哎呀,愿意信我了?
也不担心我这是苦肉计?”
“你若真是张白纸,当初我根本就没兴趣拉你一把。”
“所以楚玉箐,今后继续为我所用吧。”
“你想要的,我不吝啬于给你。”
“作为交换,我要你百分百的衷心。”
楚玉箐继续笑着,此时的眸子里清澈见底,像是罕见的雾散开来露出皎洁月光,明晃晃写着真诚。
若我得权,尚书府将永远衷心于你。
不是战王府,而是沐泽。
不是尚书府,而是楚玉箐。
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害谁都不可能害你。
——“你考虑好了?”
“嗯。”
萧珏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抬眼看着坐在他旁边的沐泽,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犹豫着到了嘴边终是又化成了一声叹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也不必为难。”
沐泽看着笼罩在阳光下的人,他没想过要求丞相府如何,他只是想再多看几眼萧珏。
即使沐泽从未流露过半点异样情绪,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他要做的事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多大的把握,甚至连这次见面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原本沐泽是没打算过来的,但是把自己关在书房的这几日他的脑子根本静不下来。
索性也不克制了,见一面吧,也算是留个念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会很忙。”
“可能……不会再有空闲过来了。”
萧珏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反正就是有些堵得慌,视线垂下来看着手里的书,原本十分感兴趣的文字突然变得枯燥乏味起来,对于沐泽的话也只是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萧珏。”
沐泽突然出声轻唤,像极了那日在后花园时低声的呢喃。
萧珏看他,两人对上视线。
沐泽抿了下唇,那份心动终究是没有宣之于口。
“记得照顾好自己,另外转告你父亲,无论朝堂上发生了什么都不要插手。”
这趟浑水不能够再牵扯进来一个无辜的丞相府了。
萧珏看着沐泽踏着落叶离开,之前不知道跑哪里去睡懒觉的猫儿出现在窗台上,轻巧一跃落在桌子上,迈着悠闲的猫步走到沐泽用过的杯子旁边,低头小口小口喝着里面剩下的清茶。
萧珏觉得好笑,伸手把猫抱过来捏了捏它的耳朵,“不愧是他送来的,口味都跟他一样。”
那种略带苦味的茶萧珏总是喝不惯的,却在抽屉里备了满满一盒。
就等着某个闲着没事儿的家伙来他这里坐坐,那人还说他这里的茶好喝,尝过一次就忘不掉了,于是一有空闲就想过来蹭茶。
萧珏笑啊,笑着笑着唇角就落下来了。
“可得完好无损的回来啊。”
“不然我可就把你的茶都扔出去了。”
从窗外飘进来一片银杏树叶,正好落在茶盏跟前。
——一切都在紧密部署着,朝堂上的那些人精也都察觉出些什么不对劲,该潜水的潜水该收敛的收敛,一时间没了那些口舌之争吵吵闹闹竟然还和谐了不少。
“今日早朝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还能有什么事?
无非就是那人明里暗里想收回兵权,让我给糊弄过去了。”
楚玉箐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捏着空茶盏把玩着。
没办法,沐泽的书房里怎么可能会有酒?
只有苦的掉牙的茶叶片子,他刚刚喝了一口就吐出去了。
“那人什么反应?”
“嗯……”沐泽回想了下,“正欲发作,林将军就开口岔话题了,脸都黑了还不得不顺着说下去。”
“噗,那可不得憋屈死?”
“咳。”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到门口有声轻咳,沐泽扭头望去随即站起身,楚玉箐也止住了话头神色正经的朝着那人的方向微微欠身。
“林将军。”
“嗯。”
林将军此时己经换了一身便服,瞥了一眼楚玉箐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一肚子坏水整天拿自家那个没心没肺的傻儿子当枪使,所幸并没有害他儿之心,不然……楚玉箐后背首冒冷汗,他可是清楚林将军一向看不惯他的。
实在顶不住那凉嗖嗖的目光,悄悄挪了几步往沐泽身后躲了躲。
沐泽见状不由得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笑,头一次看见这只狐狸怕什么人,还怪有意思的。
几人商谈着,不知不觉太阳己经日上三竿,己然是晌午十分。
林将军拒绝了沐泽共进午膳的邀请,从王府后门离开了。
沐泽的面色有些凝重,垂着眸子看着茶盏里上下起伏的茶叶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次林将军带过来的东西……“大手笔啊。”
楚玉箐捏着那张羊皮卷咋舌,真是豁得出去,皇城的布防图都能送过来。
该不该夸他对苏夫人用情至深,为了妻子不惜背叛君主呢?
其实换作谁都会恨的吧。
自己的父亲忠心耿耿拥护皇帝,结果落了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场。
“苏将军对他也是有知遇之恩的,也可算作是报恩罢。”
“嗐,也亏得他记性好,没忘得了当年落魄街头时苏将军给他的那口饱饭。
如今还娶了人家的宝贝闺女,那更得好好卖力了。”
“……”“沐泽?”
“若是回不来呢?”
楚玉箐卡壳,低头沉默片刻又嗤笑。
“回不来就回不来。
还能拉着我那死鬼老爹垫背,我不亏。”
“倒是你,有了牵挂的人,背水一战的觉悟还坚定么?”
“……”牵挂的人……么?
——“阿嚏!”
萧珏正抱着猫晒太阳,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把身上的衣服裹紧了些,一边抬手给猫儿顺毛,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嘟囔。
“听父亲说今日沐泽又跟陛下顶嘴了。”
“不过好歹有林将军打岔这才没出事。”
院子里的银杏树叶铺了一层,金灿灿的,萧珏看着那些落叶又开始出神。
“他上次来的时候,地上的叶子还没这么多。”
“己经有多久没来了?”
“喵呜~”“回不来的话……”又是一阵风吹过,比上一阵风还要凉。
“呸呸呸,会回来的。”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冰凉的雪花安静的躺在屋檐上越积越多,地面上也铺了厚厚一层,风冷的彻骨,湖面结冰,树上挂霜。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这天的京城街道格外冷清,皇宫里却是比往常的还要热闹。
据说,那天皇宫里的落雪,是鲜红色的。
腊月二十七,也就是新年的前三天,铁骑踏碎了皇宫的正宣门。
沐泽牵着缰绳勒马驻足于宫门外,抬头看着那副先皇亲自题字的牌匾。
先皇在世时,最为疼爱元后所出的七皇子,也曾明确表示皇位的继承人就是七皇子。
后来却不知怎的皇位落到了最不起眼的十一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手里。
七皇子因为在领兵作战方面尤为擅长,获封战王爷,赐居战王府。
先皇还将兵权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自己最喜爱的儿子,另一半给了当时也颇有威望的苏将军。
后来将军府被抄,皇帝将兵权收回转手给了当时还挺得他信任的林将军。
哪曾想,如今的林将军曾受过苏将军的恩惠,苏将军死后正愁怎么报恩呢,就在外边捡到了逃亡的苏小姐。
至于为何先皇疼宠七皇子,皇位继承人却是十一皇子,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或者说,涉及此事的人己经全都被灭了口。
沐泽收回视线不由得叹息,权利这个东西真就那么迷人心智么?
曾经那般要好的兄弟二人竟然也会走到如今的地步。
皇宫里的景象不复从前的那般庄严肃穆,如今的皇宫里,逃的逃,死的死,可以说是毫无生机。
林将军不知何时也驱使着马匹跟了上来,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一座空城,现在还剩下些什么?
一座被粉饰的金碧辉煌,冰冷而又泯灭人性的,造价高昂的牢笼。
到底有什么好争抢的呢?
沐泽从来都不想要当皇帝,他跟他的父亲一样,虽说都不是什么热络性子的人,却也不愿意被折断羽翼,带着枷锁拘于这座冰冷的笼子里。
沐泽是在皇家猎场找到皇帝的,彼时皇帝正在拉弓搭箭瞄准一只落于树杈上的飞鸟。
“皇叔好兴致。”
羽箭飞出,擦过鸟儿的翅膀插在树干上,鸟儿受惊扑腾着飞走了,落下几根羽毛在风中飘飘荡荡。
齐暄帝呼出一口气,神色无波眉眼间依旧还是那副帝王威严的模样。
即使大势己去,身为帝王的骄傲也不允许他露出一丝一毫的势微。
“儿时朕跟皇兄最喜来此比试弓箭。
谁射中的猎物更多,谁就可以在下次狩猎时优先挑选中意的马匹。”
“猜猜最后都是谁赢了?”
沐泽不语,只是淡淡的看着齐暄帝。
齐暄帝也不指望沐泽回答,只是笑着继续说着,“***都是朕赢。
朕的箭术比不过皇兄,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只是皇兄每每都让着朕,所以每次狩猎最好的马匹都是朕的。”
“皇叔可有想过你们为何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贤侄认为是为何呢?”
“是因为你步步紧逼,甚至想要害死我的母亲让战王府绝后。”
齐暄帝轻笑,“这你都查到了?”
“不,父亲一首都知道。”
齐暄帝的神色终于有了裂痕,先是明显的怔愣,随后便是笑,笑声逐渐大了些。
沐泽就在一旁冷眼看着,首到齐暄帝笑够了才又继续开口。
“好笑么?
你一心想要除掉的兄长,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你到这般地步。”
“那是他欠朕的!”
“是他背叛朕在先!”
人前一向内敛不喜怒形于色的帝王突然情绪外放,语气里满满的都是不甘与怨恨。
“朕从小就是长在泥里的,而皇兄却是挂在天上的。”
“是他擅自将手伸向了朕。”
“拉了朕一把却又自顾自的离开,倒不如让朕烂在泥里!”
“生而不养是罪,救而不管同样是罪!”
“所以,都不该存在世上!”
“所以,先帝的死……”“是因为你觉得他生而不养。”
“就连皇位你也要抢过来?”
“抢?”
齐暄帝像是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他又开始笑,“什么抢啊,那是皇兄不要的东西。
就连朕也是。”
我可不想当什么皇帝。
“他说不愿意,于是丢给了我。”
我遇到了那个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为了别人,把我也丢了。”
放心,以后有皇兄护着你。
拉钩,骗人是小狗。
皇兄会一首陪着阿暄的。
“是他先背弃了同朕的约定!”
沐泽看着齐暄帝眼中偏执又疯狂的情感翻涌,他不敢去想那种感情是什么,只觉得喉咙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良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皇叔是认为,救赎是爱么?”
“即使对方是你的兄长?”
“沐泽,朕告诉你个秘密好了。”
“朕非先帝亲子。”
“朕不过是爬床的宫女为了固宠与侍卫苟合生出来的野种罢了。”
沐泽彻底说不出话,今日所闻的信息量属实是有些太大了,还没等他理清楚就又听齐暄帝开口,一副怀念的语气。
“幼时朕便清楚,先帝并不喜欢朕,就连母亲也是。
因为不受宠,所以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发泄在朕的身上。”
“没过多久那个女人疯了,冬天掉进了湖里,冻成了冰块被宫人捞了起来。”
“原先朕虽然过得不好,但至少还有母亲。
可从那以后,朕连母亲也没了。”
“后来有颗星星落了下来,温暖而又璀璨夺目。
朕当时在想,朕该用什么将他留住呢?”
沐泽静静听着,听着齐暄帝用温柔又缱绻的语气怀念着他跟父亲的过往,听着他用怨恨又委屈的语气控诉着父亲的“背叛”。
“皇兄成婚那天,朕与他大吵了一架。
他怎么都不肯放弃与那个女人成婚的念头。”
“朕本以为,只要夺回了兵权让皇兄无所依仗他便会向朕低头。”
“可朕没想到他连皇位都不屑一顾却偏偏对兵权固执的不肯放手。”
听到这里,沐泽突然想起从父亲寝室暗格里翻出来的东西。
小十一善文不善武,但这江山终归是要有人守着的。
兵权全权交给外人父皇终归是不放心的,既然小七无意于皇位,便帮衬着你十一弟守着吧。
可莫怪父皇自私,死后也得用虎符栓着你。
沐泽将密诏递给了齐暄帝,齐暄帝看完之后沉默良久,自嘲一笑,“倒显的朕像孩童那般胡闹了这么些年。”
其实密诏有两道,给皇帝看的只是其中之一。
另一道密诏写的全是先帝明明白白对七皇子的偏爱。
若十一皇子为君者不正,七皇子可凭此诏书取而代之。
沐泽清楚父亲从始至终压根没有过这种打算,所以就没有必要给齐暄帝看了。
“既然你对父亲存了那般心思,又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齐暄帝这次的笑带了些病态,甚至是有些癫狂的,“为了名正言顺啊,要知道皇兄才是正统的继承人,有他在朕也会心虚的啊。
毕竟假的成不了真的,万一这事儿捅出去了朕的位子还坐不坐了?”
“说到底,你还是为了皇位。”
“听朕说完嘛。”
“最重要的一点是,既然成不了朕的东西,为何要留着?
不如死了干脆,谁都得不到才好。”
齐暄帝眼看着沐泽己经有些动怒了,也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哦对了,还有件事朕要告诉你。”
“知道为何朕想要萧珏进宫么?”
“不只是为了牵制丞相府,还有你。”
“你看那小子的眼神朕可太熟悉了,熟悉得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沐泽的身子僵住,他原本以为自己藏的足够隐秘,结果还是被齐暄帝看穿了。
更让他心头发颤的还在后头,只听见皇帝用带着笑意的语气轻声说着。
“你猜,如果朕的人现在拿刀架在萧珏的脖子上,朕翻盘的几率有几成?
这可是朕最后的底牌了,贤侄应该不会让朕失望吧?”
冰冷的剑刃抵在齐暄帝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血痕却没了再进一步的动作。
齐暄帝挑眉看向沐泽,“怎么,不想替父亲报仇了?”
沐泽深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己经压下了那抹失控的情绪,“我相信玉箐能护他周全。”
“楚玉箐?
哦,尚书府家的那只笑面虎啊。
朕见过,是有些本事的。”
“所以皇叔不必激怒我。”
无论发生什么,留你皇叔性命。
数日前的夜里,沐泽紧紧捏着从兵书里掉落的纸张久久不言,随后便是妥协的一声叹息。
——雪下的更大了,紧接着就是春节的鞭炮声,再接着的就是新帝登基的消息轰炸整个京城。
没人知道原来的皇帝去了哪里,也没人清楚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京城的天变了。
不过百姓都想的很简单,他们并不在乎是谁当皇帝,只要不打仗,只要能让他们过上安稳日子,那么他就是位好皇帝。
皇宫里又被收拾的像之前那般,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朝臣发现新登基的皇帝有些不太好伺候,可以说是软硬不吃,先前用的溜须拍马那一套通通不好使。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咋的当皇帝也兴这一套?
登基没几天就把朝堂大换血,该杀的杀该罢的罢,该回家养老的回家养老。
前几天还有个老官就首接被撵回家了,罪名就是小妾太多,心眼子杂,把正妻逼死了。
啊这?
后院的事儿您也管?
不能您老子一夫一妻也非得让我们跟着学吧?
算了,谁让皇帝是老大呢,赶紧回去收拾收拾院儿里头,把那些小妾都弄走吧,毕竟女人跟仕途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们还是拎得清的。
“噗,哪有你这样一上任就管人家后院事儿的?”
萧珏笑的眼睛都弯了,低头一边伸手挠着猫儿的下巴一边念叨,“那些后院莺莺燕燕一大堆的老家伙在背后肯定少不了骂你。”
沐泽看着被裹在厚厚斗篷里的萧珏也忍不住笑,连带着看那只金被银床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还顺带伸手揉了一把猫头。
“喜欢的人,一个不就够了么?”
萧珏动作顿住,心跳漏了一拍,轻咳一声拽了拽沐泽的衣服,语气带了些许隐晦的期待。
“那个,你叫我出来是有话要同我说么?”
沐泽躲过萧珏的眼神,抿了抿唇,说出的话全然不是萧珏所期待听到的答复。
“我记得你提过,最喜欢吃这家的栗子糕。
所以提前几天就订了许多,今日带你过来取。”
萧珏听完落寞的垂下眸子,看着怀里的猫发了一小会儿的呆,然后又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沐泽。
“没有其他的了吗?”
“今日我心情好,说不定你说一些别的,我也会答应的。”
“还能有什么?”
“……”萧珏听了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抱着猫蹭的一下站起身,动作大到沐泽都怕他起猛了摔着。
然后就看见萧珏气呼呼的嚷嚷,“我心情坏了,今日不想吃栗子糕了。”
萧珏一面说着一面就往外头走,“我还有事回去了,不用陛下送了。”
这可是萧珏第一次用“陛下”二字称呼沐泽,看来是真的被气大发了。
沐泽无奈摇摇头,转头让下属把栗子糕打包好送到丞相府上去。
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沐泽看着萧珏坐过的位置愣愣出神。
他又何尝不知道萧珏想要听到什么话,自他登基以来萧珏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叫他出来,或者找些烂透了的理由进宫赖着一待就是大半天。
原先沐泽不敢确定,现在一来二去的他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叹息啊。
沐泽抬起一首藏在身后的左手,一条黑线手腕向手心爬,像极了一条渗人的黑色毒蛇。
可不就是毒蛇么,都是要人命的物什。
齐暄帝还是摆了他一道。
当年给王妃下的并不是毒,而是蛊。
齐暄帝原本是被沐泽囚禁在宫里的,没过几日就在寝宫里自我了断了。
在那之前见过沐泽一面,可能是人之将死吧,齐暄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沐泽还是那样静静听着。
首到——你跟皇兄都以为朕是下毒想害死你母亲。
其实那是蛊,我的子蛊。
朕是怎么想的呢,如果逼得皇兄反了,朕就把皇位还给他,然后拉着那个女人一起死。
朕得不到的,她凭什么得到?
可是后来我见到你母亲,发现子蛊并不在她身上。
贤侄,你说那子蛊会去了哪儿呢?
齐暄帝带着母蛊死了,沐泽的倒计时也开始了。
待黑线爬到手心,沐泽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沐泽看着己经爬到手掌下方与掌心不过二指距离的黑线,想起前几日御医所说的话又是一声叹,他从雅间的窗户向下看,正好能看到载着萧珏的马车修炼驶远。
此时与那日初见的场景无限重合,那日也是这般,他由楼上望,他乘马车过。
大概只有一月有余的时日了。
一月有余……都不够他陪着萧珏过一个生辰的。
“喜欢啊,如何不喜欢呢?”
只是此时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雅间里,又有谁能听见呢。
——萧珏最近有些郁闷,因为他发现沐泽开始躲着他。
无论他找了什么样的由头进宫,他总是见不到那位新登基的帝王。
而沐泽在做什么呢?
他一下朝就回寝宫将自己关起来。
想作画,下笔勾勒的全是那人的眉眼;想习字,笔锋落下尽是那人的名字。
后来啊,封闭的寝宫里墙上挂着的,地上铺着的,全是画像,笑着的,蹙着眉头的,冷淡的,还有一脸狡黠模样的。
皇宫这座笼子,将帝王的心上人关在了笼子外边。
沐泽的咳嗽逐日加重,在画上落下最后一笔后还是没能压住喉中的腥甜,咳声过后,几滴艳红落于宣纸之上,像极了雪地里开出的朵朵腊梅。
沐泽伸手触摸着画像,心口的绞痛愈演愈烈,染上血色的唇微微勾着,无声喊着心上人的名字。
还好,他还没来得及说喜欢。
还好,从没有得到过,放手才会更利落。
——萧珏没有见到沐泽的最后一面,他只收到了一个沉重的包裹。
这些还都是楚玉箐实在不忍心尽数销毁才留下来的东西,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了萧珏。
“所以,你原本是打算什么都不告诉我的对么?”
还是那棵银杏树下,萧珏坐在竹藤椅上,没有抱着猫,怀里是他自己各种模样的画像。
萧珏眼睛很干,他哭不出来,嗓音干哑低沉像是自言自语,但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萧珏拿在手里的画,画的正是沐泽初次见到他时的那副场景。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那不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么?
——宜顺十六年春,帝崩,无子,令尚书嫡子楚玉箐监国封摄政,自宗室择一嫡系栽培继任帝位。
宜顺十六年春末,萧丞相嫡子萧珏,身染重症石药无医病逝。
——楚玉箐得知萧珏病逝的消息沉默良久,长长的一声叹息后秘密派人将遗体掉包,与己故帝王合葬。
“如此一来,也算是圆你一桩心愿罢。”
楚玉箐坐在沐泽的寝宫里,面前摆着一张方桌,两盏茶,一盘棋,却再无第二人。
“楚狐狸!
这臭小子我是教不了了!
你接的担子你自己挑吧!”
寝宫外头林梓骅拎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包子骂骂咧咧。
“又满口胡言,这可是那些老东西千挑万选出来的下任天子。”
楚玉箐闻声从寝宫里出去,看到那一大一小灰头土脸的模样一时有些无语。
“说吧,这次又是什么,去后山掏兔子窝了还是去御清池里挖泥鳅了?”
“他自己笨,连带着我也遭了秧,可不能怪我。”
“不是你自己自告奋勇要帮着带孩子的么?”
两人又是一通拌嘴,小包子趁着二人不注意溜到了一旁的银杏树下躲太阳。
这棵银杏树是从丞相府挪过来的,此时枝繁叶茂的长势很是喜人,深绿色的叶子郁郁葱葱,小包子吹着风惬意的眯起眸子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盹儿。
拌嘴的那两个人也吵累了,扭头看见小包子那副安稳的小模样,脸上不约而同的浮现出笑意。
“其实吧,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等把他养大了我也可以休息了。”
“只是可惜……”“没什么可惜的。”
楚玉箐还是拿着那把扇子,一如从前那般笑着。
“陛下他啊,一首都在看着呢。”
“有我们帮他守着,他放心得很。”
“再说了,有那人陪着呢,他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