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秋雨淅沥的清晨,苏玉兰把录取通知书叠成豆腐块,塞进搪瓷缸底。
母亲连夜缝在内衣夹层的粮票硌得胸口生疼,她最后看了眼堂屋供着的伟人像,竹帘后传来父亲震天的鼾声。
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瓦檐上,像一根根银针,刺破了清晨的寂静。
"兰子,快走。
"母亲把蓝布包袱塞进她怀里,指尖的冻疮蹭过女儿手腕,"到了深圳就去找你表舅,听说那边工厂招女工管吃住..."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什么,又像是怕惊醒自己。
她的手指在包袱上停留了片刻,仿佛想再多说些什么,却只是轻轻推了推女儿的肩膀。
哐当一声,竹床发出刺耳摩擦。
父亲趿着布鞋冲出来,酒气喷在苏玉兰脸上:"赔钱货还想跑?
王木匠给的彩礼都收了!
"他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割在苏玉兰的心口。
她没敢回头,只是死死攥住包袱,脚下一滑,差点摔在泥水里。
雨幕中少女狂奔的身影惊起一窝芦花鸡,泥水溅在的确良衬衫上。
她攥着皱巴巴的车票,那是用高考准考证在黑市换的。
当绿皮火车喷着白雾驶离衢州站时,苏玉兰忽然想起数学老师说过的话:函数图像总有拐点,人生也是。
她靠在硬邦邦的座椅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
车厢里挤满了南下打工的人,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和烟草的味道。
苏玉兰对面坐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婴儿的哭声断断续续,像一根细线,牵动着她的神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还留着缝纫时留下的针眼,那是她偷偷用母亲的针线练习时留下的。
火车颠簸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在傍晚时分抵达深圳。
罗湖口岸的霓虹灯刺得人睁不开眼,苏玉兰缩在电话亭里数硬币,表舅的号码始终忙音。
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己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摸了摸包袱里的干粮,却舍不得吃,那是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最后一点口粮。
穿喇叭裤的小青年吹着口哨逼近,她死死护住包袱,首到高跟鞋敲击地面的脆响划破夜色。
"后生仔,欺负女人算啥本事?
"浓艳红唇吐出粤语,烫着***浪的女人夹着香烟,"我厂里缺个熨烫工,包食宿,做唔做?
"苏玉兰抬头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的妆容精致得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味。
女人见她愣神,轻笑了一声:"我叫陈美凤,是美华服装厂的老板。
你要是愿意,现在就跟我走。
"苏玉兰点了点头,跟着陈美凤上了一辆面包车。
车子驶过繁华的街道,霓虹灯的光影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紧紧抱着包袱,心里既忐忑又期待。
服装厂车间飘着化纤布料灼焦的味道。
苏玉兰踮脚去够蒸汽熨斗,手腕很快烫出水泡。
夜里她蜷在铁架床上,借着走廊灯翻烂了从垃圾堆捡来的《服装裁剪入门》。
当她把报废的的确良布头拼成荷叶边衬衫时,管工陈姐眼里的鄙夷变成了惊诧。
"阿兰,凤姐叫你。
"陈姐敲着铁床架,"带上你那件破衣服。
"苏玉兰的心跳陡然加快,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件荷叶边衬衫,跟在陈姐身后走向陈美凤的办公室。
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透出一缕暖黄色的光。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