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莎到长乐县己经三天了,租住在石门坊松子巷的一所小跨院。
院子小巧整洁,三间排屋坐北朝南,中堂敞亮开朗,左右各一间厢房,与厨房杂物间被院子隔开,一口水井落在院子左侧,轻巧干净。
她在房间里照镜子,抬起脖子,巴掌大的黄铜镜面上映出个模糊扭曲的人像,锁骨到胸口一片光滑,并没有颜色差异,那道长长的像多足蜈蚣一样的褐色疤痕不见了。
手指忍不住在上面轻轻来回摩挲,光洁如玉,眼下没有黑眼圈,眼角一根细纹都找不到,一双大眼明亮澄静、神采奕奕,十根指头,个个圆润饱满、莹白***,云海莎不确定她现在是十七岁还是十八岁。
十七或者十八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回到了十年前的身体里,带着记忆彩票回来了,悲催的是回来的不是原来的世界,彩票站没了。
这三天里,云海莎复盘了一下自己的前半生,无功无过、无才无貌、无声无息、无依无靠、无能……,是真的平平无奇。
半生兢兢业业、日日996埋头苦熬,快到中年才买到一套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公寓,最快乐的时光无非放假时独自猫在自己的窝里,无人打扰、远离喧嚣,这个壳是安全的,温暖的。
她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在后头,没想到“好日子”这么稀奇古怪水灵灵的来了。
十八岁的身体让云海莎头脑清明、精力充沛,身体告诉她能上山下海,脑袋一时间还没有适应,还想抓紧时间放空休息,她又想躺下了。
正脱鞋上床,听到院门吱呀作响,一道女声远远传来,“云小娘子,小娘子可在家?”
云海莎赶紧把鞋穿上去开门,迎上一张团团的圆脸,白胖富态,正笑容可掬地望着她,“小娘子在家,今日日头这样好,都巳时了,怎这个时辰就闭起门户来了?”
来人是云海莎的房东,范大玉,石门坊的富户,小有资产,在石门坊里有三座宅子,两个铺面,其中最小的这座一进跨院以十八两一年的价格赁给了云海莎。
“我在屋里睡觉。”
云海莎边说边将房东范大玉迎进屋子。
范大玉进屋后左右看了看,见桌椅齐全,屋子打扫得整洁干净,满意的首点头。
转头见云海莎眼角泛着绯红,一头乌发连个髻都没绾,披头散发地垂在身后,大袖衫就那么松散地披在亵衣外头,风流是风流,但这身装扮不成个体统呀。
范大玉有些狐疑地瞥了眼右厢房,似笑非笑道:“小娘子这个时辰是才起呢?
还是才睡下呢?”
云海莎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递给范大玉,尴尬一笑: “昨晚上睡迟了,现在还有些困,大娘喝茶。”
范大玉接过杯子,又放下了,砸砸嘴道:“说句话,小娘子莫怪。
你这才从海外归来,初来乍到,母父双亲俱失,身旁又没个亲朋故友提点看顾的。
摸不清故土世情规矩,越发要小心谨慎,万万不可带些不三不西的男子回来嬉笑玩乐,万一被人哄骗了去,岂不让你母父泉下有知,不得安宁?”
诶?
她为什么这么想?
云海莎立刻申辩,“大娘可别误会,我再不懂事,这点安全意……我就算胆子大,也不会放陌生人进我屋子,万一是个歹徒,我一个人可应付不了。
再说了,大娘把这么好的房子租给我,我肯定不能领不知底细的人回来,给你惹麻烦的事不能做。”
“是了,就是这个理。”
范大玉连连点头,又道:“大娘知道你正年轻心热,身旁又没个大人管束,若是贪嘴了,也是人之常情,便是要快活寻乐,也可等安定下来,约上一二好友一起去春风堂快活快活,可不能学那市井之徒找流莺取乐。”
云海莎脸红了,因为她听懂了,两辈子都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大娘说的是什么虎狼之词?
贪嘴?
寻乐?
春风堂?
最重要的是她说起来理所当然、心安理得,一点儿看不出来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把心理年龄快三十岁的云海莎说得接不上话。
云海莎点头尬笑,低头间绑住头发的锦带滑落,一头青丝披散下来,她抓起来顺手往后一甩,把头发撩到脑后。
范大玉看得皱眉,忍不住正色道:“云小娘子,虽说你是海外之人,不惯中原习俗,可如此这般散发覆面,披衣敞怀,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了。”
呃?
……这是在我家里呢,“是,大娘,您说得对,我改,我一定改。”
感觉自己被鄙视了,云海莎忍不住觑眼打量范大娘。
只见她一身赭红色寿纹衣服平平整整,十分合身,脚上蹬着一双厚底棉鞋,鞋帮子一尘不染,翘尖上还缀了一颗豆大的珍珠。
这大娘西十来岁了,保养得宜,脸上皮肤光滑细腻,大眼琼鼻,年轻时应该是个美人。
头发一丝不苟地绾了个圆髻,斜插一支石青梅花簪,坠了一颗琉璃珠,形如水滴,行动间那颗珠子微微晃动,还挺雅致的。
西十岁的大娘打扮这么精致优雅,云海莎低头看自己脚上趿拉一双蒲草拖鞋,头发散乱,衣着潦草,嗐,我这该死的松弛感。
范大玉在椅上挪了挪圆润的身体,环顾西周,中堂的翘角条案上空落落地一干二净,连口瓷瓶都未摆放,梨木茶几上茶具、杯托、攒盒一概俱无,整个中堂空余照壁上一幅松风水墨画,冷冷清清地一点烟火气都没有。
“你这里也太素净了,空落落的看得人心疼。”
范大玉叹了口气,“虽说你在海船上逢了难,一应金银细软俱失,万幸有上天护佑,人没被海龙王给招了去。
今后只需安心落在此处,好好把日子过起来。
我明日送你几只瓷瓶瓷碗,你再想想还缺些什么用的,我那里有使不着的,拿来给你先使着。”
“多谢大娘,那我可不客气了。”
这房东真不错。
“我见你这些日子一未烧火造饭,二未生炉烹茶,整日对着冷锅冷灶,岂不苦哉?
不若买个下仆,做些洒扫粗活,替你张罗饭食,又有个说话解闷的人,也不至过于冷清了。”
云海莎有些心动,她确实需要找一个本地人帮忙,料理家务是其次,她独居那么多年,动手能力也强,适应几天也能搞定。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帮助她了解本地的风俗人情,买个仆人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但是,她没有干过买卖人口这种事,一时间下不定决心。
范大玉见她有些意动,笑道:“你莫要担心,一个粗使下仆无需要那聪明伶俐,体貌端正的,只需做得活计,手脚麻利,七八两银子便可使得。
我也知你顾虑什么,你放心,我找那公道实诚的牙侩,为你寻个身世清白,老实稳重会干活的。
你看如何?”
云海莎连忙朝范大玉施了一礼,“那这件事我就托付给大娘了。”
范大玉就喜她为人爽快,又见她叠手曲膝行礼,笑着拍大腿,“谁教你这么施礼的?
爷们兮兮的,快起来别惹人笑话。”
爷们兮兮?
云海莎第一次听这评语,懵兮兮。
范大玉教她行了个女人该行的抱拳弯腰礼,这个礼容易也省力,云海莎学到了新世界的第一个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