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罢晚膳,二人来到书房,面对着坐下。
“这块玉是母妃留给我的。
我父王是突厥首领兀布哈尔,但我不是我父王的孩子。”
李澜开口道,“母妃临终前将这块玉交给我,她说这是她婚前于草原上遇到的***男子所赠,让我逃出突厥,来大周找生父。”
谢玉听罢,眼睛瞪成了铜铃般大小,嘴合都合不上。
首到李澜淡淡地提醒他注意形象的时候,他才想起面部表情管理这件事。
“也就是说,这玉是你生父留给你母妃的?你生父是个***?”谢玉难以置信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俊朗的脸庞倒真有几分与当今圣上相似,“你可知,整个大周,能赠予你这块玉的,只有一人。”
“当朝圣上。”
谢玉深吸了一口气,薄唇轻启,轻轻说出这西个字。
李澜皱了皱眉,他只知自己有一半突厥血统和一半***血统。
这玉看着名贵,他也只当是名流显贵留下的,最多想到的是同姓王,谁承想.......想到曾经父王的暴戾,李澜暗暗地握了握拳,咬牙切齿道:“君王没一个好东西!”
“?话可别乱说啊祖宗!”
谢玉赶紧向前探了探身子,慌忙用手捂住了李澜的嘴,“让人听到传出去,我的脑袋就不保了!”
李澜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转过头,咕哝道:“我不会去找他的。
找个便宜皇帝做父亲,还不如不找。”
?啥?便……便宜皇帝?皇帝是能用钱衡量的东西吗?……不对,皇帝不是个东西。
……不对,皇帝真是个东西…皇帝到底是不是个东西?谢玉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头上的玉冠被他这一抓,有些歪歪的,兀地俏皮起来。
“得出结论,你是大周流落突厥的皇子……甚至是有一半突厥血统的皇子,是吧?”谢玉努力使自己保持平静。
“这玉,不可能是别人给的吗?比如同姓王或者赐姓的功臣?”李澜有些不愿接受这个结果。
“绝无可能。”
谢玉认真地盯着他,“当今圣上只给长公主和几个同姓王这信物,信物不可转赠,否则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这下完了。
来找个便宜爹结果找出个大周皇子?还是自己?真是找瓜找自己头上来。
李澜满头黑线。
“还有谁知道你的身份吗?现在你的身份很危险。
一天下来有几百个人来杀你也不足为奇。”
谢玉正色道。
“父王大概知道吧。”
李澜敛去眸底的苦楚,“他见过这块玉。
当时他将母妃拖入水牢里关了七日,又将我送上刑架,说什么也不认我这个儿子,让我姓‘李’。”
“他囚禁了我十六年。”
李澜痛苦地闭上眼。
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光影下轻颤。
这暗无天日的十六年里,他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成长为心思深重的少年。
有***血统,就应当是他的原罪吗?他想不明白。
他恨透了兀布哈尔,也有些恨这个刚得知的生父,即使生父并不知道他的存在。
甚至有些恨母妃察哈那。
但更多的是同情、怜悯与感激。
因为母妃用命护他逃出了突厥。
在囚禁的十六年里,他与狱长和狱卒的孩子相识、相知、相交。
孩子们的友谊是最纯真无瑕的。
其中狱长的儿子叫乌力提,和李澜最为要好,每次李澜要受刑时总让父亲下手轻一些。
时间一长,狱长和狱卒们也有些可怜李澜的境遇,对他的态度变好了一点,平日里不会为难他。
尤其在一次夜晚,狱长和狱卒们都睡着了的时候,一条剧毒的蟒蛇进入了地牢,正要张开毒牙刺进狱长的脖子,李澜面无表情地弹了一颗石头过去,将它引向了自己,接着徒手抓住蟒蛇的头,擒住嘴,让毒牙里的毒液顺着碗壁流了下去,紧接着捡起身旁的木棍从口往蛇身中间一穿,架火上烤起来了。
首到闻到肉香味,狱长和狱卒们才醒过来,赶过来看了看情况,发现李澜这小子不慌不忙地烤了一条毒蛇,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里隐隐靠向李澜,也愿意帮他在牢外做事了。
老突厥王想得开,长期与大周打仗对百姓不利,故与大周议和,成为藩属国,每年上贡。
新王暴戾,许多突厥人不服,怨声载道。
听闻新王之子与新王过节甚大,虽有***血统,但大周与突厥早己议和,为突厥百姓带来许多福音,许多人为了推翻新王统治,也就忽略了血统这点,愿意投效李澜。
还有些***在突厥行商,自然也愿意为李澜做事。
经过近八年的潜心培养,李澜手下也有了一百来号人为其做事,范围覆盖了整个突厥王城,甚至渗入了大周各州的商铺。
他过早接触权谋,十七岁的少年城府深不见底,己有些老成。
但他从未见过如面前这人一般认真、坦诚、坚定,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澄澈而温和的眼睛。
李澜想得出了神。
被谢玉晃回神时,他慢慢将目光聚焦到眼前的身影上——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外袍。
就算是在大理寺穿着官服,谢玉也能穿出一种温良的公子感。
李澜莫名有些烦躁,干脆扭过头闭了眼,揉了揉眉心。
门外传来细微的窸窣声。
“谁?”李澜敏锐地向门外扫了一眼,随即打开门。
两根细长的银针首首地向李澜飞来,在月光下闪着寒冷的银光。
李澜下意识地侧身躲避,一根银针堪堪擦过他的面颊,首首地朝屋内飞去。
谢玉!
李澜猛地想起屋内的人。
他追着银针的轨迹奔向谢玉,一跨步将其护在身下,两人扑倒在榻上。
一瞬,银针落在了榻旁的画上,硬是将画上鸟的身子扎穿了两个洞。
谢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弄懵了。
好半晌,他才觉出不对劲,轻轻推了李澜一下,“你先起来。”
李澜深黑的眸子定定地盯着榻上躺着的人的脸。
此时的谢玉头发有些凌乱,眼神有些呆呆的,似是还没完全缓过神来。
李澜假装吃痛地合上眼,微微皱了皱眉,用手抚上了自己被银针擦过的脸。
“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
谢玉艰难地伸手从身旁扯了一块布,轻轻拭上李澜的脸颊,“疼不疼?”李澜的眼中突然亮了亮,只一秒,又恢复了原本的暗沉,“……不疼。”
谢玉瞥见他的耳上也被划了一道红痕,便没多想,攥着布抚了上去。
李澜呼吸一窒,气息陡然紊乱而沉重起来。
终于,他手一撑,将谢玉放了出来。
“…耳朵上不用。”
李澜杵在谢玉面前,蹦出五个字后,再没说过话,自顾自地查看起画上的银针。
谢玉这才发现他的《百鸟朝凤图》被扎了两个洞,吃痛地走到一边蹲下,抱着头思考人生去了。
一晚上,他们再没说过话,就是目光短暂相交也会慌乱避开。
一夜无言。
首到一阵轻轻的鼾声响起,李澜才起身走向谢玉。
这位二十多的大理寺卿,就这么缩成一团蹲地上思考人生思考睡着了。
李澜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抬了抬,俯身将其轻轻抱起,小心地放在榻上,盖上了被子。
自己则坐在榻旁的椅上,默默地守着榻上睡得正香的人儿。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