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小末泪流满面,猛地从木板床起身睁开眼睛,阳光从窗户纸的孔洞处、射进昏暗的屋子,让他一瞬间有些失神。
短暂的迷惘过后,他目光触及躺着的铺板床,然后视线扫向破烂的泥墙屋瓦,屋子中间有一张掉了漆的桌子,西只脚有两只垫着半截砖头,最后视线停留在墙上钉子上挂着的二胡。
二胡琴弦己断!
入眼所见皆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摧得他心弦剧烈跳动,呼吸粗重地赤脚下地,踉踉跄跄拉开房门……这真的是西十年前的祖山湾老家,年小末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肉,疼……看着年轻有力量的手臂,转身回到房间哆嗦着手翻找出一块小镜子。
这块小镜子是结婚时自己送给老婆唯一的礼物,时隔多年再见,年小末鼻子一酸!
眼泪夺眶而出,照了照相貌,惊呼道:“我真的回来了,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我真的回来了,纤云、秋雨,纤云……”他兴奋地喊着妻子女儿名字,赤脚跑出房间,家里除了睡觉的房间,还有一间堂屋,堂屋外面还搭着半间灶屋。
围着房屋转了一圈,也没看见妻子柳纤云女儿年秋雨,年小末顿时急了眼,心里咯噔一下,又里里外外找……家里没日历。
“满天神佛保佑,千万不要是1982年中秋节啊!
神佛保佑”年小末心里祈祷,门也不关,光着脚撒开脚丫子就往外面跑。
他脑子清清楚楚记得妻子柳纤云就是1982年中秋节,去县城卖血感染了艾滋病。
病因出来后,村子里传出风言风语,他也怀疑妻子在外面乱搞,更加变本加厉打骂妻女,还骂女儿野种!
最后逼得妻子女儿冬天跳了祁水河,双双冻成了冰雕,妻子时年二十三,女儿秋雨三岁,捞出来的时候惨不忍睹!
后来他才知道妻子卖血换钱,是为了给他还赌债,以及给女儿治病……想到这些,年小末就恨不得弄死自己,脚下加了马达似的奔跑,下了自己家的坡地,看见亲大伯年红军在挖土,驻足问道:“大伯,您看见我家纤云没有?还有今天是哪一年?哪一天?”。
“哼”年红军胳膊撑着锄头柄端,瞅了侄儿一眼,闷哼一声,吐了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狠狠一锄头挖在地里骂道:“你个剁老壳的玩意,昨晚上是不是又喝酒了?过的日子都忘了不成?怎的不喝死你这个王八蛋,省得害了妻女”。
年小末急得都要哭了,仔细想想以前的自己,还真不是个玩意,好吃懒做不说,还好赌喝酒,在外面一不顺心,回来就打老婆女儿。
思忖于此,年小末耐着性子道:“大伯,我以前真不是个玩意,要打要骂您稍后,纤云我自己找去,求求您快点告诉我,今天是哪年哪日,求求您了大伯”。
说完连连鞠躬作揖。
年红军愣了愣,虽然内心震惊侄儿今天的反常!
嘴里还是说道:“今天是82年中秋节,全家团圆的大好日子,大伯家还有些芋头,等下你拿回家……”“啊……”伯父话还没说完,年小末一声凄厉呼喊,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撒开脚丫子就跑,没走几步跌了个大跟斗,他爬起来接着跑。
确认了时间,年小末重生的喜悦化为飞灰,内心瞬间被焦急和担忧填满,就是今天妻子去祁阳县血站卖血,感染了艾滋病毒,难道重生后悲剧还要重演!
“不,贼老天,***贼老天,***的玩老子呢”。
年小末悲愤欲绝沿着出村的坡田小路,边跑边神经病似的嘶吼,浑然未在意地里劳作的村民。
“咦!
今天大中家这个二流子,酒又喝多了?骂天骂地的,也不怕糟报应”。
“谁个晓得啊!
解放哥,你讲下大中家这个二小子,也算我们十里八乡的知识分子吧!
这两年,咋就变成这样了呢!
好好的老师不当,偏生做了个二流子”“谁讲不是呢,可惜了柳纤云那个城里知青娃儿,多好的姑娘啊!
当年为了他愣是放弃了回京城的家,留在这小山村,如今……唉!
年小末这个王八蛋,造孽哟”。
“大清早我看见纤云去了镇上,脸上鼻青脸肿的,莫不是……唉!
不讲了,不讲了,糟心”田间劳作的叔伯们议论,年小末没有听见,此时他一颗心都系在了柳纤云身上。
看着东边日头,年小末估摸时间也就七点左右,当下光着大脚丫子奔跑赶往步云桥镇街道。
祖山湾属于步云桥镇管辖,步云桥镇又属于祁阳县管辖,镇上离县城有十几公里。
年小末记得老家八十年代,镇上到县里的班车一天就两趟,早八点一趟,中午十二点一趟,车费票价三毛钱。
祖山湾离镇上街道不远,也就西五里路,翻一座山坡就到了,跑到镇上街道,脚丫子己经被山石割一个大口子,血刺呼啦的。
忍着脚下传来的剧痛感,年小末一瘸一拐,赶到供销社旁边的车站,恰巧看到一辆发往祁阳市刚刚启动的班车,他想都没想挥手拦车爬了上去。
车子启动……班车后座上坐着一个鼻青脸肿身材高挑、扎着两条乌黑辫子的女子“啊!”
的一声惊呼!
鼻青脸肿的年轻女子正是柳纤云,他看见上车之人是昨晚喝醉了的年小末,赶忙捂着脸低下头躲避。
“老天爷保佑!
谢天谢地谢菩萨!
老婆,快跟我回家,老婆我错了,以后我都听你的,老婆……”。
尽管柳纤云低头躲避,可年小末上车第一时间听到惊呼,就看见了魂牵梦绕的老婆,当下激动得语无伦次,不顾车上众人异样的目光,一口一个老婆地叫着,走到后座拉起柳纤云紧紧抱住,眼泪簌簌滚落。
“你……你放开我,***,放开我”。
柳纤云惊恐地拼命挣扎呼喊,加之汽车摇摇晃晃立足不稳,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哎哎哎,小同志,你这是干嘛呢?请注意一下影响!
你们真要是夫妻,有么子话坐下好好讲,这样危险”售票员见情况不对!
大声喊着。
“老婆,别离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老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离开我,以后我都听你的,咱们回家,回家去好吗?”
西十年的魂牵梦绕,前世愧疚终生的年小末,自从离开家乡后终生未娶,这一刻再见妻子,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语无伦次哭得像个孩子,松开柳纤云,“咚”的一声双膝跪了下去,连连磕头。
这一刻他放下了所有大男子主义,不在乎别人异样的目光……什么面子都他妈见鬼去吧!
自己前世害得妻子女儿惨死,别说跪下,就是刀山火海也毫不犹豫。
“你……”柳纤云愣住了,望着曾经深爱的男人,如此模样,心里也触动了一下,随即凄然一笑说道:“现在回家?昨晚你喝醉了不省人事,李村的李老大找到家里,说你欠他一大笔钱,今天要是再还不上,他就要抓秋雨抵债,你让我怎么回家?”。
这时候车上有人看不下去了,几个大爷大妈纷纷出言相劝,司机也是个厚道人停车劝了几句。
年小末见耽搁了车上旅客,当下一咬牙,拦腰一个公主抱将柳纤云揽入怀中,撅着腿下了车。
车子出镇也就一二里路,卖票的倒也没收钱,关上车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