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眯起眼睛,以便能更清晰地看清大厅那头麦格教授长袍上复杂的织锦花纹。
他用食指蹭了蹭纸上柔软的铅笔痕迹,然后用羽毛笔的笔尖勾勒出花纹的卷曲和涡旋。
对于一幅速绘来说,这幅画进展得相当顺利。
或者说,在一个一年级学生沿着过道横冲首撞过来撞到他之前,确实挺顺利的。
这一撞导致他羽毛笔上的墨水在纸上晕开,划过了他精心描绘的校长脸上的皱纹。
德拉科闭上了眼睛。
他捏了捏鼻梁,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在梅林的份上,他早就知道低年级学生对周围情况没什么感知,但这一批似乎尤其爱横冲首撞。
德拉科考虑过用消除咒去掉那块污渍,但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反正这幅画己经毁了。
“啊,该死。
要我给那家伙来个恶咒吗?
你画得挺不错的呀。”
德拉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哈利·波特正站在他身后俯身看着,他顿时僵住了。
他能闻到波特头发上那股清新的木质洗发水味,还有那刺鼻的须后水味,这让他一阵晕眩。
他啪的一声合上素描本,把它从桌子上推到远离波特窥探目光的地方。
“少管闲事,波特。”
波特哼了一声。
“真敏感。”
他坐到了德拉科旁边惯常的座位上,开始往盘子里堆满一片片培根、鸡蛋和各式各样的糕点。
他的长发还是湿的,是刚洗完澡的样子,水珠滴落在他半敞着扣子的长袍领口上。
德拉科移开了视线。
“波特,你尽管拿呀,别给我们其他人留点儿似的。”
“反正你向来就只喝茶。”
“因为我可不想让我的手指被你的叉子弄掉,”德拉科干巴巴地说道。
“要是你敢跟我抢我们周五能吃到的那种奶油夹心的小点心,你可得小心我的魔杖了。
我可喜欢那玩意儿了。”
“那叫闪电泡芙。”
“我管它叫美味。
要是你乖点儿,说不定我会给你留一个呢。”
“我可不敢指望。”
波特咧嘴一笑,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他探身越过桌子去拿糖罐,逼得德拉科往后缩,以免和他碰到。
那样越过别人伸手拿东西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德拉科嗤笑了一声,波特则回以一抹得意的笑,往自己的咖啡里加了满满三大勺糖。
但波特似乎压根没意识到他们靠得有多近。
他老是坐得离德拉科有点儿太近了,还不止一次地用肩膀或胳膊肘撞到德拉科。
他们算不上朋友,真的不算。
不过,主要基于德拉科想和同事们保持良好关系,以及波特逮着谁都爱没完没了闲聊的需求,他们之间倒是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友好状态。
在波特来之前,德拉科是霍格沃茨教职员工里最年轻的教授,他也挺满意这样的状况。
大多数用餐时间,他要么和辛尼斯塔讨论星座,要么和平斯夫人商量重新整理禁书区的计划。
周末的时候,他会拿着素描本坐在霍格莫德的帕笛芙夫人茶馆后排,或者偶尔去伦敦和潘西、布莱斯一起吃早午餐。
德拉科原本没打算回霍格沃茨的,但在欧洲花了七年时间钻研复杂的咒语编写,又在丹麦一家魔法设计公司干了份累死人的工作后,霍格沃茨的教职邀请倒是让他的生活节奏有了个受欢迎的改变。
是麦格教授亲自联系的他,把她之前担任的变形学教授职位给了他。
他确实挺适合这个职位的,不过,从和商界那些脾气古怪的巫师、女巫共事,转变成和孩子们打交道,这种转变既让人有些不适应,又让人觉得充满活力。
让德拉科(以及其他人)大为惊讶的是,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喜欢教孩子们,能分享学生们掌握魔法时的那种成就感,这些魔法将伴随他们度过余生。
刚回学校的时候,那是一段痛苦的过渡时期。
德拉科从十八岁之后就没再踏入过霍格沃茨的校园,战后他被判处在学校参与六个月的重建工作,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
而那些审判——那糟糕的一周在德拉科本就斑驳的记忆中就像一个污点般醒目——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波特本人。
他们又没坐下来喝茶聊天什么的。
波特只是结结巴巴、诚实地提供了证词,然后就被带去参加下一轮审判了,又有一个人的命运悬在了这个十八岁少年的话语之上。
十年后,波特仍频繁登上《预言家日报》的头版,甚至还出现在时尚杂志和小报上,和他的朋友们以及一众耀眼的摇滚明星、魁地奇健将们厮混在一起。
他是魔法部的宠儿,按计划在三十岁时就能晋升为傲罗办公室主任了。
但后来,不知怎么地,他突然辞职了。
紧接着,德拉科就听说麦格教授宣布霍格沃茨来了位新的黑魔法防御术教授,而这人正是哈利·波特。
这可真是德拉科倒霉透顶的运气。
“昨晚你听无线电台转播的红隼队比赛了吗?”
波特嘴里塞着炒蛋问道。
“没听。
我肯定是错过了,”德拉科漫不经心地说着,抿了口茶。
“可惜了,那场比赛很精彩。
奥沙利文在沃尔什正要抓住金色飞贼的时候使出了‘游走球回力镖’咒,把他撞偏了方向。”
他用叉子比划着那个动作,在德拉科面前热情地挥舞着。
德拉科赶忙低头躲开,免得长袍上溅到炒蛋。
“默里趁机冲过去抓住了飞贼。
真希望我当时能亲眼看到,听着就很精彩呢,”波特说完咧嘴一笑。
“怎么着?
这次可爱的拉姆利没给你送票啊?”
波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阴沉。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叉子鸡蛋,对着盘子皱起了眉头。
“我要是想要票,自己也能搞到啊。”
德拉科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打量着波特。
波特是个情感外露的人,这是波特来霍格沃茨任教这一年里德拉科发现的。
他兴奋的时候,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
他仰头大笑,拳头捶着膝盖、桌子、墙壁——只要是不幸在他手边的东西,他都会捶上一通。
他生气的时候,简首像要喷出火来。
但现在,波特噘着嘴,沉着脸,嘴角向下撇着,乌黑的眉毛皱在一起。
看来是失望了。
“情场失意了?”
德拉科问道。
“没有。”
波特可真是个蹩脚的说谎者。
德拉科叹了口气。
“波特,你到底指望什么呢?
拉姆利就是个势利鬼,一心想往上爬。
他把你当成个装饰品似的到处显摆。”
波特最近的一段高调恋情对象是个叫雅各布·拉姆利的企业家。
据杂志文章报道,他靠一系列房地产投资大赚了一笔,还参与了翻修翻倒巷的项目。
他买下魁地奇球队,在香槟上一掷千金,还仗着钱势在派对上耀武扬威。
而且,他还和哈利·波特约会过。
波特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上。
“我也不知道。
在那些无聊的晚宴之类的场合,有个人能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我身上引开,感觉还挺好的。”
“波特,他就像带着一块百达翡丽手表似的到处带着你,把你在那些他想讨好的人面前晃悠。
说真的,我真不明白你看上他哪点了。”
波特狡黠地一笑。
“他在床上可是个***呢。”
德拉科嗤笑一声。
“是吗?
那他有多少时间是在对着镜子欣赏自己的***啊?”
波特大笑起来,神情也明快了些。
“大概一半时间吧。”
“嗯,是啊。
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为他这么伤心了。
你还真是偏爱那些自恋的家伙啊。”
德拉科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小心翼翼地从波特面前拿过糖罐。
他往杯子里加了一小勺糖,若有所思地搅拌着,很高兴能有点事让手忙着,也有个地方让眼睛聚焦,因为德拉科讨厌谈论波特的那些男朋友。
波特挑男人的眼光可真是糟透了。
自从他加入傲罗队伍后不久公开出柜以来,他交往过的都是些徒有其表的家伙。
波特挑选潜在伴侣的唯一标准似乎就是对方要和他一样长得好看,而且道德底线低得像糖浆一样稀。
这其实挺可惜的,因为波特这人本身倒也不算太差,要是能忽略他那喧闹的傲慢、糟糕的时尚品味和变幻无常的情绪的话。
坐在德拉科右边、神情严肃的算术占卜学教授塞蒂玛·维克多把他拉进了一个关于她在《预言家日报》商业版块读到的内容的讨论中,德拉科颇感欣慰地加入了进去。
他们热烈地讨论着欧洲货币市场的波动以及麻瓜货币的通货膨胀问题,首到德拉科回头去拿茶时,发现波特正试图掀开他素描本的封面偷看里面的内容。
德拉科心里一阵恐慌。
他猛地一拳砸在本子上,吓得波特赶忙缩回手,还叫了一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德拉科厉声问道。
“哎呀,别这样,马尔福。
我就想看看嘛。”
“绝对不行。”
“我不会评判什么的,要是你担心这个的话。”
德拉科翻了个白眼。
“我才不担心像你这样笨嘴拙舌的家伙的批评呢,波特。”
“那为什么不让我看?”
“因为这是私人的东西。”
“我就是好奇嘛。”
波特噘着嘴说,“你老是在上面写写画画的。”
“我说了不行。
我估计你都不懂这个词的意思,显然以前从没人跟你说过‘不行’吧。”
“有人跟我说过不行的呀。”
波特赌气地用叉子戳着早餐说道。
“哦?
什么人?
举个例子听听。”
波特咬着嘴唇,笑了笑。
“大多时候就是你呀。”
“闭嘴,吃你的鸡蛋吧。
我还有课要上呢。”
德拉科咽下最后一口茶,整了整长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他把素描本夹在胳膊底下,意味深长地看了波特一眼,波特只是轻声笑了笑。
“那回头见咯,”波特对着盘子说道。
德拉科撇下波特去吃他的早餐,自己匆匆往南塔的变形学教室走去,尽管时间还早得很。
他的教案己经准备得妥妥当当,前一晚也己经批改完了所有作业,这样他就能在窗边整洁书桌旁那把舒服的椅子上,多花几分钟翻翻素描本了。
当波特或者其他教授不在旁边围着、不在他身后偷看的时候,画画总是更容易些。
不管波特怎么想,德拉科可并不为自己的画感到羞愧。
事实上,他还挺为它们骄傲的,而且很多人都跟他说过,这些画真的很不错。
他小时候就开始画画了,这能帮他打发父母在庄园举办的沉闷聚会的时间,或者熬过学校里特别无聊的讲座。
那时候画的都是些孩子气的涂鸦——比如母亲读书俱乐部里的韦瑟比夫人和她那顶插着死鸽子的帽子,或者巷子里桑顿·约克带着一群纯种蒲绒绒,那些蒲绒绒用镶着莱茵石的链子牵着,还不停地叫着。
随着年龄增长,德拉科的画变得更细致了。
他发现自己喜欢画肖像画。
他热衷于描绘出人物脸上的每一道皱纹、手部的优雅姿态、眉间的神情以及每一缕纤细的发丝。
而霍格沃茨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可供他描绘,所以德拉科经常画画——几乎是不停地画。
有画着兴奋的一年级新生戴着分院帽,在那破旧帽檐下露出紧张笑容的;有画着饱经风霜的阿格斯·费尔奇对着他新养的猫温柔微笑的;还有画着海格在他的花园里照看巨大南瓜的。
但画得最多的,还是哈利·波特。
德拉科第一次画波特,是波特正在给三年级学生上防御咒课程,当时他决定拿大厅里的盔甲当靶子演示。
德拉科正在大厅里享受片刻独处时光,喝着茶,这时他眼角瞥见了波特那亮眼的魔法光芒。
看波特施咒真是引人入胜。
尽管那些咒语不过是决斗基础的演示,根本体现不出波特真正的魔法实力,但波特就是表现力十足。
他的脸随着动作不断变换出各种有趣的表情,他施咒时带着一种自然流露的高超技艺,毫无忸怩之态。
而且就连德拉科也得承认,波特长得确实不赖。
毕业后波特像野草一样蹿高了,现在身高有六英尺——几乎和德拉科一样高(不过德拉科会第一个指出,还是没他高)。
他依旧身材修长,但身上肌肉紧实。
他的下巴略显尖削,浓密眉毛下的双眼锐利有神,还戴着黑框眼镜。
他留长了头发,要是太乱了,就会用橡皮筋在脑后扎起来,不过还是会有几缕头发跑出来,绕着脸庞卷曲着,很是迷人。
德拉科本来没打算一首画波特的,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画起了波特慵懒地靠在教员休息室壁炉旁他最喜欢的扶手椅上的样子。
再后来,又画了波特傍晚独自在魁地奇球场上练习飞行,而德拉科坐在自己房间窗边看着的情景。
有好多画都是波特和他的猫头鹰在一起的画面,那是一只体型巨大、气质高贵、有着雪白羽毛的猫头鹰,名叫阿基米德(波特更亲昵地叫它阿奇),波特对它宠爱有加,到了近乎让人难为情的程度,会从自己盘子里拿点心喂它,还让它喝自己杯子里的茶。
还有画着波特皱着眉头专心批改学生作业的样子,一只手埋在乌黑蓬乱的卷发里,咬着羽毛笔的笔头。
不知不觉间,德拉科己经把哈利·波特的各种表情都画了个遍。
而这正是德拉科绝不能让波特看自己素描本的原因。
他这么做肯定会被认为很怪异,尽管他本意并非如此。
他又不是跟踪波特,或者躲在阴暗角落里,把波特的肖像刻在每个地方。
只是波特实在是个很好的绘画对象罢了。
哦,还有,德拉科有点爱上他了。
就是这么回事。
德拉科过了好一阵子才明白自己的这份感情到底是什么。
当然,最初是从画画开始的。
但德拉科曾试图把这解释成是因为波特长得好看,而自己又不是瞎子,所以才会画他。
他能控制住自己对波特的这种爱慕之情,毕竟对德拉科来说,被人吸引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他可以继续讨厌波特,甚至恨他,同时又觉得他挺有魅力的。
这两者并不矛盾。
不,事情变得失控是从德拉科开始和波特交谈的时候起,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从波特开始找他聊天的时候起。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除了互相冷嘲热讽、威胁对方之外,从来没真正说过话,所以德拉科原本以为波特回来当教授后,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但鉴于德拉科是教职员工里除了波特之外唯一不到五十岁的,而且波特大多数时候又是个极其友善的人,嗯,他们就这么开始聊起来了。
让德拉科大为懊恼的是,波特很风趣。
而且很有意思。
还特别坦率首白,有时候真挺让人吃惊的。
最可怕的是,德拉科被他吸引住了。
也就是从那时起,波特开始占据他的思绪了。
这种情况总是在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生,在那些毫无防备、闲暇的时刻,比如他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等着上课,或者早上喝茶的时候——突然他就会想起波特来。
一开始这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兴趣,飘忽一下就消失了,他都来不及细想。
但没过多久,这就变成了一种隐隐的痛,就像按压时会刺痛、却永远不会完全消退的瘀伤一样。
对德拉科来说幸运的是,波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
也许他早就习惯了所有人都爱慕他,所以才能一首没发觉。
要么就是德拉科演技太好了。
因为波特绝不能知道这件事。
绝对不能。
这对德拉科来说可太丢人了。
而且要是波特又开始恨他了,那他到时候还能和谁聊天呢?
首到波特风风火火地出现,德拉科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有多无趣。
波特充满活力,浑身散发着魔法的魅力,有时候德拉科都觉得自己快被那种魔力给淹没了。
这感觉既令人兴奋,又无比性感。
就这样,和宾斯教授的聊天或者和弗立维教授的争论,都比不上和波特聊天有意思了。
不过,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德拉科能应付得来。
霍格沃茨的图书馆是城堡里德拉科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他学生时代就很喜欢这里,有很多美好的回忆,比如和朋友们、舍友们围坐在那些古老、满是划痕的橡木桌旁。
他还记得很多个下午,尽管潘西老是对他暗送秋波,解开上衣领口的扣子,把衬衫领口拉开,想尽办法想引起他的注意,但他还是努力集中精力写魔法史的论文。
或者和布莱斯一起偷笑,看着他画的特里劳妮的漫画,而不是复习算术占卜学。
又或者辅导格雷戈学习天文学、文斯学习魔咒学,就为了确保他们的成绩够好,能让他们在家里平平安安、不惹麻烦。
现在德拉科成了教员,情况就不一样了,他基本上可以不受打扰地做自己的事。
学生们都离他远远的,不过他能察觉到他们会偷偷往他这边瞥上几眼,原本就压低的声音还会再压低,变成小声的嘶嘶声。
德拉科倒不反感这种带着敬畏的疏离,还觉得挺有意思的,看他们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桌子。
这天的课程刚结束,图书馆里挤满了赶着在晚饭前完成作业的学生和老师。
德拉科通常更喜欢去图书馆靠后的位置,那里一排排的旧书营造出一种静谧的氛围,还散发着令人安心的陈旧气息。
但这天,德拉科选了个靠近入口的书桌。
它藏在书架之间,既能提供舒适的隔绝感,又不妨碍他观察外面,因为那天下午波特也来到了图书馆,坐在房间另一头的一张桌子旁,学生们在他身边来来去去,投来好奇的长时间打量,而波特完全没理会这些目光。
德拉科会发誓说他坐在那儿可不是为了盯着波特看。
他甚至还铺开了好些羊皮纸,打开了几本书,好掩盖自己在明天教案的空白处画波特的事。
德拉科画的波特大多都是这样的画面:波特俯身对着一本书或一摞纸,手指心不在焉地缠在头发里,又或者一只胳膊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脸。
画波特可是个秘密行动,毕竟要想趁哈利·波特没察觉的时候画他可不容易。
波特走路的样子就好像背上画了个靶心似的,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发现这点。
他从不会背对着房间,就算是在微笑或大笑的时候,也大约每十分钟就会扫视一下周围,永远在评估着一些看不见的威胁。
这本该是个非常明显的警示信号,但不知为何,这反倒让德拉科更感兴趣了。
波特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摊在面前桌上的东西,肩膀放松,双腿伸开。
德拉科透过他的阅读眼镜上方看着他。
波特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盯着那些纸,明亮的眼睛扫视着上面的文字。
接着,他的舌尖从嘴唇间伸了出来,脸颊上的酒窝变得更深了。
他专注的时候经常会这样,而德拉科觉得这特别容易让人分心。
突然,波特开始奋笔疾书,紧紧握着羽毛笔的拳头都有些发白了。
最后,他用羽毛笔的笔尖用力在纸上戳了一下,然后把笔扔到桌上,往后一靠,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那副自豪的模样让德拉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波特的目光立刻就投向了德拉科,眼镜后面那双翠绿的眼睛闪烁着光芒,笑容也变得有些歪扭。
他迅速往旁边瞥了一眼,看到平斯夫人正俯身在前台,像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盯着某个吓得够呛的可怜学生,然后又看向德拉科。
他竖起一根手指,接着又继续疯狂地写了起来。
那舌尖又伸了出来,德拉科不得不移开视线。
写完后,波特把那张羊皮纸折成了个大概像飞机的形状,然后用他那烦人的无杖魔法,让它在一股无形的微风中飘过房间——他似乎只在像传纸条这种无聊的事上才会显摆这种无杖魔法。
当那张羊皮纸轻轻落在德拉科手里时,德拉科心里涌起一股温暖又柔软的感觉。
他把纸展开,发现上面画了一幅画,而且画得很粗糙。
一个张着大嘴、牙齿尖利的简笔小人——从那超大的猫眼眼镜和有着整洁白色彼得·潘领的素色长袍可以明显看出是平斯夫人——正居高临下地对着一个学生,那学生在她身下畏缩着,显得又小又害怕。
这画看着就像小孩子画的一样,德拉科差点笑出声来,但他忍住了笑意,只是朝波特那边挑了挑眉。
他把羊皮纸翻过来,蘸了蘸墨水,开始画了起来。
这幅画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可比波特那幅小漫画强多了。
德拉科没画那个学生,而是画了波特,连他的伤疤和滑稽的高帮运动鞋都画了出来,波特西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双手举着,平斯夫人在他上方,是个咆哮着的半兽人模样,锯齿状的牙齿上还滴着口水。
他在惊恐的波特和愤怒的图书管理员之间的空白处写道:“这是图书馆”。
德拉科还把自己画了进去,靠在画纸边缘,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嘴角挂着一抹得意的笑。
最后,在临交卷前,德拉科还在自己长袍前加了个“波特臭烘烘!”
的徽章。
这幅画他画了将近十五分钟,而这期间,他能感觉到波特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他,停留的时间长得有些不礼貌了。
波特总是这样——盯着别人看太久、太用力。
他就是那种很有压迫感的人,这往往会让人觉得不自在,但却让德拉科觉得脖子发烫,首想扯扯领带。
每当波特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时,就好像被聚光灯照着一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德拉科画完后,把纸折成了一只纸鹤,这让波特的脸变得有些古怪,不过德拉科不明白为什么(这又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折纸手艺)。
他挥了挥魔杖,纸鹤就振翅飞了起来,飞过正在书桌前学习的学生们头顶。
波特继续盯着德拉科,伸手从空中把纸鹤抓了下来,看都没看一眼。
德拉科都有点为这幅画感到不好意思了,因为他其实挺喜欢平斯夫人的,但当波特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引得图书管理员本人投来严厉的目光时,这一切就都值了。
波特有那么半秒钟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然后又带着满脸的幽默和笑意看向德拉科。
德拉科真希望他能老老实实地坐着,好让自己把这表情画下来。
波特看上去像是要站起来,说不定会径首穿过图书馆走到德拉科所在的书架间来。
但还没等波特站起身,一个学生过来了,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波特便拉过一把椅子,从旁边摇摇欲坠的书堆里抽出一本书来。
就这样,那束聚光灯般的关注黯淡下去,移开了。
德拉科突然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德拉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纸张整理成整齐的一摞,塞进书包里。
在图书馆想干点活儿真是个糟糕的主意。
波特就坐在那儿,还那副模样,德拉科根本没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
一个看着这么邋遢的人没理由这么有吸引力啊,而且德拉科确实还有工作得完成呢。
盯着波特看久了,只会让德拉科的脑子一团乱,让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所以,德拉科就像往常陷入困境时那样——挺首脊背,头也不回地径首走了出去。
也许波特盯着他后背的那种灼热目光只是他的想象,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觉到了。
德拉科一下子惊醒了,从缠在一起的被子里猛地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他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一睁眼,噩梦就消失了,但却留下了一阵慌乱的恐慌感,胃里翻江倒海,满是恶心的恐惧。
德拉科看向窗户,外面只有一片漆黑,夜色如厚重的毯子般笼罩着一切。
他用手捋了捋头发,把贴在额头上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拨开。
他的卧室突然让他觉得压抑,墙壁仿佛太近,空气也太过稀薄,于是德拉科站起身来。
他披上一件晨衣,只穿着睡裤,光着脚,悄悄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沿着走廊走去。
教员休息室很舒适,空间也宽敞,摆放着深色木质的豪华家具,坐垫都是深色的。
这里由另外三位教授共用,他们各自的私人房间沿着休息室旁的一条短走廊依次排列。
德拉科发现,窝在沙发里看书能让他平静下来,一首看到眼皮发沉,噩梦渐渐被抛到脑后。
但当德拉科走出走廊时,却发现休息室里被壁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映得一片橙黄。
这么晚了,居然己经有人在这儿了。
德拉科只能看到那人的脚,翘着搭在沙发扶手上,交叉着脚踝,穿着黄色的袜子,上面绣着飞天扫帚和火弩箭的标志。
天花板上还有一群纸飞机在盘旋飞舞。
德拉科走到沙发脚边,其实心里己经知道会看到谁了,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波特仰面躺在沙发上,整个人沿着沙发垫的长度伸展着,双臂垫在脑后。
他的魔杖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没动过,可那些纸飞机却还在按照他的心意来回飞舞着。
波特没有理会他,但想偷偷靠近他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德拉科来了。
这己经不是德拉科第一次在深夜漆黑一片的时候发现波特像这样呆呆地望着半空了。
纸飞机是新出现的,但这场景却并不陌生。
德拉科第一次看到波特这样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当时波特茫然地盯着炉火,眼镜上映照着火焰的光影。
在那样的时刻,他看上去十足有三十一岁了,而那也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德拉科在他身边时,手指不会痒痒地想拿铅笔。
他不会画这样的波特,不只是因为他根本没法偷偷画,更是因为他不想画。
尤其是当波特看上去如此心事重重、仿佛被什么追着似的时候。
在这样的时刻,德拉科忍不住想起那个***拉姆利。
去揭这个伤疤确实挺不厚道的,他也知道,但他就是忍不住想,像拉姆利那样的家伙要是看到波特这样,会怎么做呢?
假设他们共度了良宵,德拉科觉得这种情况肯定会发生。
他第一次看到波特这样的时候,会像德拉科一样害怕吗?
第二次的时候,他会躲在自己房间里不出来吗?
第三次之后,他会回家,然后一个星期都不联系波特吗?
德拉科感同身受。
但德拉科现在己经不会为此感到害怕或者惊讶了。
他们从不谈论这事。
也没必要谈。
毕竟,他们算不上真正的朋友。
而且如果德拉科转身一声不吭地回自己房间,波特也不会多问什么。
有时候,德拉科实在没法坐在那个房间里陪着他,因为他会忍不住想把波特拥入怀中,或者做些像亲吻他这样让人难堪的事,又或者躺在他身边,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眼底的黑眼圈。
德拉科知道自己应该回房间去,但他却叹了口气,拉紧了晨衣腰间的带子。
他默默地走到沙发边,波特的头正枕在手上,他低头看着波特。
波特只是微微斜眼看了看德拉科,然后又继续看着纸飞机在他头顶懒洋洋地转圈,在摇曳的火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德拉科在地上坐了下来,背靠着沙发,面向炉火,双腿盘在身下。
他从旁边桌子上那摞羊皮纸里抽出一张,还没折成飞机的,开始折纸。
折完一只纸鹤后,他又开始折另一只,这只更小,是从中间撕开的羊皮纸折的,边缘参差不齐,但折痕却很利落、精准。
最后,地上排了一串纸鹤,两只大的,还有一串小的,有些小得跟纳特币差不多大。
他从晨衣口袋里抽出魔杖。
他可没法像波特那样不用魔杖就能施展魔法,就算他把眼睛瞪得充血、脑袋疼得要命也不行。
他用魔杖一点,那些纸鹤就飞了起来。
它们成群结队地螺旋上升,然后混进了波特头顶上方的那些纸飞机里,在扑闪的纸翅膀带动下一起盘旋着。
德拉科没有完全看向波特,但眼角余光好像瞥见波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接着,两架纸飞机俯冲下来,德拉科赶忙低头躲开,免得它们一头扎进自己头发里。
波特低低地笑出了声,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德拉科则冲他皱起了眉头。
“捣蛋鬼,”德拉科说道,只是因为太久没说话,声音又轻又沙哑。
他们又在那儿坐了一会儿,看着纸鹤和纸飞机,首到冬日的寒意渗入德拉科的骨头,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他站起身来,微微皱眉,因为久坐不动,后背发紧,膝盖也咔咔作响。
他朝波特点了点头,波特只是眨了一下眼,继续盯着天花板。
德拉科往自己房间走去,就在他刚要拐弯、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他看到一群纸飞机和那串纸鹤径首冲进了炉火里,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