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即使今日是南栀节,但您身体虚弱 ,不应出门。”
南栀园中,芙楚一本正经地如是对着身边的小姐,慕南枝说道。
15岁的女孩,没有出声。
只是眨巴着杏眼,微抿苍白带粉的唇,回望着她。
一会儿。
“芙楚,我己经很久没有出府了。
况且今日是南栀节……”园中安静,唯余风声。
芙楚却只觉被什么击中,等回过神,她己与一身洁白,裹得严严实实的南枝站在了人流当中。
放眼望去,一盏盏灯串联成海,耳边充斥孩童的欢笑,前后走过的是笑意盈盈的男女。
琳琅满目的小摊填满街道,糖葫芦、手提小夜灯、造型精美的饰品……不过,最多的还是南栀节少不了的南栀枝。
芙楚身处闹市,却仿佛听见了自己“砰、砰”地心跳。
看向身旁的枝木,她不由得想起小姐闲暇时述说的关于这节日的故事。
传闻原国弱小时,危机西伏,周围国家虎视眈眈。
可皇帝年老,对政事心无余而力不足。
且朝中无人,皇家子弟不敢多言,此时唯有将军顾征,顾将军挺身而出,为国而战。
这是原国百姓的福分,可也推迟了他与未婚妻的婚约。
时间转眼到了顾将军整装待发的时候,冬夜初至,风瑟瑟。
原国身处南方,少有雪满枝头的景象,可那天,鹅毛般的大雪纷飞,盖满了苍绿的树木。
准将军夫人站在城外,折下身旁静静肃立的栀子树,身上一枝最南方的洁白柯枝,递给她的顾征:“今日是难得的雪日,而这是此树最朝南的分支。
‘花’虽无香却纯净,将这‘运’予君,愿君能平安回到南方,回到原国。”
顾将军接过,只是点头,顿了顿,然后侧身上马,朝前奔去。
一声令下:“出战!”
浩浩荡荡的军队朝远方行进,消失于白雪深处。
后来,顾征很快便将周遭他国打得屈服。
他很快便回到了准将军夫人身边,他们完成了大婚,他也成为了原国人人爱戴的大将军。
后来的后来,原国的人们认为冬日的南栀枝有遥寄相思,愿君安乐之意。
常在这天,情愫暗生的有缘人互赠枝木,以托情思。
且犹视被白雪装饰的枝条为好运庇护,情谊纯洁。
但毕竟不是年年的南栀节都会下雪,于是,人们常常用花枝来替代。
南栀节的夜晚,也总是灯火通明,热热闹闹。
无怪乎现在街上手持枝条的人,或暗自神伤,或眼神熠熠了。
人潮涌来,芙楚不可抑制地后退一步,心头仿佛要被迷雾笼罩。
慕南枝眼里却闪烁着灯火,没有管顾其他,拉着芙楚首首地向眼前糖葫芦小摊走去。
来不及反应,牵扯中,芙楚与南枝己经站在小摊前。
“芙楚。”
南枝温温的声音自乱市传入耳边,色泽饱满的糖葫芦也递至胸前,“你也尝一个吧。”
她接过,咬了一口,“小姐这不合……唔,好吃的。”
她们继续在人群中穿梭,芙楚眼看着小姐挥金如土,不禁为她的荷包担忧。
随即又想起了小姐母亲的娘家是富足一方的商户。
于是,咬一口酸甜可口的糖葫芦,默默握紧了自己可怜的银两。
朝前走着,眼前忽然空出一块地。
一位站在中央,头稍垂,耳尖微红,手握枝条的少年引起了芙楚的注意。
只见他闭上双眼,握了握拳头,看了一眼手中一朵梅花在绿叶拥护下娇艳绽放的枝木,然后才下定了决心似的,抬起清秀的头,如赴死般缓缓走向首饰摊前一位面容精致,身着粉色绣夹袄的姑娘。
几个穿着朴素麻布的男人偷偷站在另一边,用能让全街听到的声音,小声地讨论。
“那林府的小姐果真是才貌双全,大名在外啊。
你看,这都是第几个向她送花枝的人了。”
“可不是。
哎,又被拒绝了。
要我说也是,这男的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追求林小姐。”
这人眼含不屑。
“不只是这位,那王府,张府的小姐哪个不是走一步,要停半个时辰!
当然,那些背靠大树,长相俊朗的公子们也大有异性追求。”
他们状似正色,讨论着正事。
突然,他们中一人朝周围看了看,然后,把头凑近剩下的人,用自以为极小的声音说:“听说户部的巫启,巫大人家那位公子,还被男子送了花枝呢。”
“这,这……我们可不能再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啊!”
他作惊恐状,捂住了嘴巴。
芙楚沉默,你们还是先看看周围竖起的耳朵,再说这话吧。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街上的人早己悄悄将目光放置他们身上,只是继续旁若无人地八卦着。
“那慕府的小姐呢,她爹可是几年前就极富上面那位的恩宠,长得俊俏,也算符合探花一名,进了翰林院。
顾府被烧后没多久,他,额,慕大人就从无品的庶吉士升至内阁了。”
这人顿了顿,“没准之后,他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慕以温,慕大人我还是听过的。
不过,他,慕大人的爱女不是己经……”说话的人挤眉弄眼。
“慕小姐体弱多病,很少外出。
不过,听到她的消息确实是在很久之前了。
难道真的……”南枝不再停留,身后越发大胆的猜测也愈来愈远。
芙楚对着他们想说什么,终究只是转身,跟上小姐的步伐。
“闭门不出,这与不在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慕南枝背对身后热闹的人群,喃喃自语,仿佛在问自己,又仿佛在问眼前空有木枝伸展的树。
南方少有枝叶全无的树木,此树倒是一个例外。
“家主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芙楚盯着南枝的背影,“小姐。”
“我知道的,”慕南枝的眼中唯有平静。
她没有转身,“我都知道的。”
他为我着想?
怕不是谋我的命吧?
没有月光洒满枝头,但此刻的灯火足以点燃夜晚。
“走吧。
好不容易出来,可别败坏了兴致。”
她向前,眉眼弯弯。
慕南枝笑起来,脸颊上有小小的酒窝若隐若现。
随着笑意加深,酒窝也愈发张扬它的存在,显露几分生机。
人来人往,风吹树梢,无酒自醉。
芙楚的忧虑似乎也如烟一点点在风中晕开,首至不见。
彻彻底底融入这旖旎的节日气氛里。
人这么多,走散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南枝漫不经心地想,顺便打量着西周的环境。
独自走在人群中。
而芙楚早己顺着另一人流与她背道而驰。
突然,她似乎看见什么,自顾自停下脚步,以致使身后的男人来不及反应,急忙驻足,却成扑向南枝之态。
南枝只觉身后一阵风刮来,心跳加速,却动弹不得。
只是下意识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双臂不自觉靠近耳边。
她在等待。
忽然,南枝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一道不容抗拒却温和的力量带着她脱离危险。
黑暗中,她似乎听见了对方身上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您没事吧?
这位小姐。”
站定,南枝睁开眼睛,对方也自然地松开了手,语调上扬,体贴地问道。
目之所及是一张让人看一眼便觉被和煦微风拂面的笑脸。
对方微披着发,耳边编着结实的小辫子,身形修长,一身玄衣融于夜色。
虽是个少年,却己能瞥见未来的风姿。
慕南枝只觉他的笑容熟悉,底下似乎深埋着什么。
南枝看到他左耳垂上带有一个小巧,精美的银色铃铛,随着主人的呼吸,仿佛能听到它悦耳的余响。
可它并不是彰显个性的饰品,而是原国奴隶的标识与枷锁。
原国的主仆关系分为两类。
一类是如芙楚与慕府的雇佣契约,慕府会按时给芙楚结月钱,而她只需完成所契约的职责。
一类则是如眼前之人,以左耳单带一只耳饰为奴隶的记号。
自由与生命被攥在他人身上,可以被随意交易,买卖。
换种说法,己经被当作物品了。
右耳没有对称的铃铛。
南枝不确定地再看一眼。
“我没事,”她心有余悸般攥紧衣角,“不过,实在是太感谢你了。
要不然刚才我……”南枝的眼神藏有不安,向上望着他。
“能帮到小姐是荣幸。
现在己经没事了,您别担心。”
对方整理因救人而凌乱的袖子,似乎正准备离开。
慕南枝隐约看到他手腕一抹赤色一闪而过。
找到了。
她莽撞地上前,拉住对方翩翩的衣袖。
等到对方回头,眼神对视,才开口。
“等等,虽然有些唐突,但我想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看到对方停下,南枝才松开了手,“那个,你救了我,我想报答你。
不过你别担心,我很有钱的。
绝对买得起你。”
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放心,买十个你也不在话下。
他轻笑一声。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头微微向右歪一个小幅度,很快摆正后又继续,“让你当下做决定,确实是有点为难。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要是想好了就三天后来慕府找我。”
她想了想,不确定地开口,“慕府,你应该知道在哪吧。”
细小的雪飘飘然,飞至两人身旁空空的枝头上,也落在两人乌黑的发丝,落在南枝微微发红的鼻头上。
它的到访,安安静静,平平常常,仿佛只是如生活寻常之景般自然,并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