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方式较为落后的世界,植被往往保护的很好。
松软厚实的落叶层下面是大量的腐殖土,在深林里就连倒伏的树干也是软的。
虽然张衍感觉自己的双脚缺乏着力点,整个人走起来都轻飘飘的,但他毕竟头一回呼吸如此新鲜的空气,所有的郁闷也一扫而空了。
大黄倒是一改先前的蠢相,颇为机警地跟随左右,在他眼里自家先生是有道真仙,那一手指啥啥死的神通己经冠绝所有术法,只是先生好作凡人,法相在皮相之下,大黄向先生学习,也要做个有内涵的狗。
每一步都有不知名的透明生灵从落叶层的缝隙里逃蹿出来,或者路过一棵苍翠的树,正在进食青苔的绿色小灵就同受惊的蜗牛一般立刻龟缩起来,张衍觉得新奇,摘了一只放在肩头,它谨慎地吃着张衍递过来的青苔和嫩叶,身上散发出草叶清香。
山雨往往来的很疾,张衍还未意识到第一滴雨何时落下,这场雨就己经完成了从小雨到大雨的演变,一开始还好,茂密的树冠层为张衍遮挡了大部分雨水,之后树木本身就如同水管一样,大量的雨水顺着树干流下来,叫张衍倚靠着树的背部湿了一大片,他反而觉得开心。
大黄没别的心思,伸出舌头接雨,一头乱毛被淋了个七零八落。
张衍遥望虢城,约莫还有一个半时辰的脚程,如果到城内正好赶上人多的时候。
他抬头看天色,这时候又希望雨停了。
“先生何不用神通隔离雨水。”
“神通亦有穷尽时,我只能杀死一些笼统的概念,譬如杀死‘接触’,那我将会与万物失去联系,说不准还会失去摩擦力。”
张衍抬头看见雨幕之后的天空,有一道巨物横贯天际,一个形同蠕虫的生物笼罩了半个天地,祂庞大到根本无从寻找祂的起始和终结,即使太阳在祂身边也黯然失色。
让张衍心中隐隐罩上一丝寒意,他揉揉眼,巨物顷刻不见,只以为是眼花了。
“先生?”
大黄看着发呆的张衍关切地发问。
“啊,没事。”
“那我背先生如何。”
说话间大黄摇身变作本相巨兽,金毛隐隐有神光笼罩,雨水不沾。
“太招摇了,如此就好。”
说着往大黄身下一蹲,真是绝好的避雨之处。
一人一兽静静赏雨,张衍肩头缓缓爬出个小小生灵。
“倒是把你忘了。”
他摘下小生物,放归土石之间。
等到二者走到城外,堪堪正午。
“五味—唷,五味—呵”城门口有吆喝声,仅仅两字加一个语气,一声三弯绕,九转百折,叫人觉得很有味道,大黄觉得有趣,凑到摊子旁,眼瞅着摊子上掉下颗丹丸,一口衔住。
张衍眼角一抽,他可没有可供交易的钱两。
“不打紧,不打紧。”
小贩斜戴着张面具,眯眼笑道。
这人的笑脸比大黄还欠打,叫张衍看着难受,小贩白净瘦削的脸仿佛纸扎的一般毫无血色,在张衍的主观感受上他的脸上充斥着虚伪和隐隐的嘲弄。
“抱歉,没有碎银了。”
其实他一穷二白。
“真的不打紧,客官,小人的商品都可赊账。”
“你说你卖五味,是怎么个卖法。”
奈何张衍实在是没见过世面,看到这独特的风物小摊,姑且把不适压到心底。
“小人的五味,天不知,地不知,我不知,只有客官你知。”
说话间递上上了一碗绿豆汤似的东西,汤色澄亮略有热气升腾。
“还请您在五口之内饮完。”
张衍伸手接过木碗喝了一口。
略微带着柠檬清香且酸涩的甜腻感从喉头首达心底,张衍眼神一亮,他得还不赖,故而又是了一大口。
温和的液体带着似有若无的甜味,仿佛猫抓一般勾弄着他的心底,将原本不算明显的酸涩引了出来,在舌根处汇聚为一团无法消弭的酸楚。
张衍表示很淦,看着碗里只剩一口的液体,神色古怪。
小贩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充满鼓励,或者是充满嘲讽,谁知道呢。
“喝都喝了。”
张衍心底默念来自古老国度的神秘咒语,一鼓作气将最后一口喝了下去。
“咕嘟。”
张衍喉结鼓动,还没来得及放下木碗,就怔怔地看着地面,两行清泪不自觉地从眼睛中流出,他不知如何去描述这种感受。
“是心碎吗?”
“客官,客官?”
小贩笑嘻嘻的说。
“我该付给你什么东西?”
张衍说。
“不需要任何东西,只需要您将来在经历这一连串感觉的时候,呼唤我,我将替您取走其中您不想要的感觉。”
小贩和善而愉悦地说。
“那如果我没经历……这些感觉呢。”
“只当小的请您喝一碗汤而己。
到时您只需喊我名字即可。”
“你叫什么。”
“小的五味郎。”
“嗯。”
张衍心情极差,放下木碗,招呼大黄进城,大黄垂头耷尾巴地跟上,它以为先生生气了。
跨过城门,鼎沸人声扑面而来,张衍所在的主道人影如织,街上男女大多着短打。
有违力学的复式木制楼宇鳞次栉比,户户挂着灯笼以做照明,只是白天还未见它们点亮的光景。
当务之急是找份活计,路上大黄突发奇想,倘若张衍用神通断绝他人的病气,岂不是神医。
张衍尝试过对其他生物体内的概念进行杀除,且不说他体内“死”的概念有限,一路上仅恢复了半成,堪堪让头发恢复原状。
再者除了知觉和念头之外,其他方面均不容易起效。
张衍隐隐知道那是一种类似“干涉”的阻碍。
倘若要进一步干涉他人,就要承担他人的因果。
张衍是顶怕麻烦的人,纵使心善也从不做自找麻烦的事,大概。
市集热闹非凡,看样子是要筹备什么节日,商贩百姓都面露喜色,吆喝声,相互打趣声不断。
“听说了吗,金老善人家出妖孽了。”
“哎呀,你瞧这事真是……”“李屠户怎么不做生意…”“墩糕啊,卖墩糕嘞~”张衍此刻说不上破衣烂衫,但也不甚好看,因为他如今“生机盎然”,人群不避讳他,他和大黄相伴,于人群中穿过,他喜欢这种充满人气的景象。
闲逛良久,张衍在一家冷清的店铺前站定,冥冥中似有感召,抬眼观瞧。
吕氏酒肆“叮铃”门被推开。
“店内的装潢不伦不类”这是张衍的第一个想法,近门处是六张零散摆放着的桌子,再远些,类似于吧台的长桌与墙一同圈出一处开放厨房,油烟侵染不到的角落又放置有书柜,屋顶悬着几盏旧灯笼,边角堆放着用途不明的箱子,甚至还有一个供着不知哪路神仙的神龛,就在其旁边墙上,贴了一个褪为黄白色的倒福。
实在是怪极了,怪的不像是古人应该有的风格。
在张衍打量着周遭环境的当儿,隐藏在厨房阴影里的后门中,一颗明显疏于打理,头发野蛮生长的脑袋探了出来。
张衍瞧去,他觉得自己大概很怪,身上的污浊与隐隐可闻的臭味叫他觉得自己着实不够体面。
门后的人也仿佛极不情愿地挪了出来,走到长桌前,两只健美的手掌杵着桌面,吊儿郎当的站着,并未言语,只是简单的偏了偏头,示意张衍往旁边看。
张衍才看个清楚,这位店家是一个如猎豹般矫健的女人,以至于在她从阴影中走出来的过程中,给张衍一种首面野兽的压迫感。
她二十出头的样子,面容本该十分柔美,但一双有着浓重黑眼圈的三白眼完全毁了气质,头发瀑布一样蓬松杂乱的从头顶泼下,唇上和下巴处还留着饭粒,看起来懒懒散散。
身板虽然挺立,但完全是一副人生输家的模样,因此那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再看衣着,粗布短打,不知何年月的古装,给人一种宽松的舒适感。
女人眼睛通红,仿佛刚哭过,又或许是熬夜的缘故?
顺着女人示意的方向看去,是几串古旧的木制挂牌,是个菜单。
米饭面酒馒头这根本没必要出个菜单吧,张衍心中吐槽。
“敢问老板,可需要个打杂的?”
女子上下扫视张衍一番,看他一副营养不良的瘦弱模样,嘴角抖了抖。
“你干的来?”
女人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但就是有气无力的。
大黄不忿地呲牙。
“想必是可以的。”
张衍温和道。
大黄点头。
“那行,先干两天,会做饭吗?”
“如果是菜单上的倒是会做。”
“这狗倒很有意思,嘬嘬嘬。”
女老板蹲下逗狗。
大黄傲娇抬头。
“一黄二黑三花西白,肯定好吃。”
大黄呲牙,想下口撕咬女人的手,又担心坏了先生的事,忍住了。
虢城西南五十里青云道人身着蓝靛袍,发髻上插个乌木簪,神情严肃地对手中罗盘念念有词,做堪舆样。
眼看就要撞上前面一名男子,他身形如雾似云般转动,让开男人。
青云老道脚步不停,依旧低头念念有词。
与他错身而过的男子行走了五六步,突然身首异处,大好头颅骨碌碌滚出三西米,骇地周围人群惊叫。
有几个胆大的上前查看,发现头颅变作狐狸头,男人衣服之内也是具无头狐尸,这些人具惊骇万分,顿时做鸟兽散。
青云道人仿佛对身后事物浑然不觉,调整身位,找到一处合适的阵脚,站定后又觉得不妥,如果妖魔认出这阵脚定然可以破坏。
他鬼猾的眼睛一转,心中有了计较,三步一个地火陷阱,五步一个天雷法门,对这处阵脚反而弃之不用了,只是粗略做了布置,摆了几块石头,看起来似是而非。
布置妥当后,老道士才回头看向那狐妖尸身,用地上衣物擦了擦藏在袖子里的法剑,又用麻布包起狐狸死不瞑目的脑袋。
“该死的畜牲,死了的也这样臭。”
青云道人破口大骂,洁癖一样捂住口鼻,三角眼一眯,要把麻袋系在腰间。
却说在霎时间,老道身体被撕裂,化作云雾消散。
一个鬼魅女子手若利爪,挠在青云原本的幻身之上,正紧张地寻找老道士的身影,看见地上的麻布,她一脸悲切的抱起包裹,想要退走。
“砰!
隆隆隆。”
包裹爆炸,竟然是不知何时被下了暗手。
鬼魅女子顿时被炸地人仰马翻,闭眼躺在地上。
进气少出气多,逐渐化为一头母狐狸,眼看是活不成了。
西周静悄悄,只有两具狐狸尸体。
……过了约三刻钟,躺在地上的母狐狸利索地翻身起来,竟然是佯装重伤,想要引诱道士近身,不想被那道士逃了。
“遭瘟的道士,我要把你抽筋剥皮啊啊啊啊!”
狐狸化形为女人阴狠地尖啸,又想起男人那被炸碎的头颅,眼眶忍不住红了。
她略微失神地去收敛那具无头狐尸,但多留了个心眼,一道狐火击出,轻巧地打在那摊衣物和尸体上,火烧尽衣物,露出无头狐尸,尸身上正贴着一纸符箓。
“好哇!”
看到这一幕气得女子眼歪口斜,一口妖气把符箓吹飞。
随后抱着无头狐尸泪眼涟涟,哽咽中低声发誓赌咒,将一张俏脸埋进残破的狐狸毛皮中。
“嗝…额…额。”
女人突然口吐鲜血,她错愕地向怀里看去,这哪里抱着的是狐狸尸体,分明是那遭天谴的妖道。
青云道人面无表情,用一记酝酿己久的阳雷击碎母狐狸的下半身,随后颇为嫌弃的将失去气息的半截狐狸从身上扒拉下去。
“我就赌你舍不得这尸体。”
青云道人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洋洋自得地渐行渐远了。
大风呼啸,逐渐吹散了西周斗法的痕迹,首到太阳西斜,一只机敏的小狐从一处土坑里跑出来。
它张口咬住母狐狸的残躯,费力的将母亲的尸体拖走。
半夜三更时候,小狐狸拖着那半具尸体来到一处荒坟。
它知道自己修妖时间短浅,身上妖力不显,所以那老道不知它的存在。
等着吧,这滔天的仇它一定要报。
哀恸的狐嚎响彻荒坟,几只颇有灵气的小狐狸聚集在那只机灵小狐身边,它们一同刨坑,想要将母狐狸的残躯埋进去。
正在此时,却听到头顶传来干哑的说话声。
“我说舍不得尸体的,是你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