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迎新雨,大黄从千年来第一场舒适的清梦中转醒,瞧见张衍在摆弄一颗悬浮的露珠,他杀死了露珠的“下坠”,露水随手指上下翻飞,张衍屈指一弹,露珠复一滞,飘飘然向天边飞去。
“先生,您果真得道了。”
“哦?”
张衍又开始蹂躏一块石头,食指一点,石头如流水般流淌,这是杀死了它的坚硬。
“常人求道,先修护命保身的手段,期望终有一日悟得大道,但近千百年的修者反而重术法而不重道了,得道者寥寥无几。”
大黄就地翻了个身,后腿挠耳朵不成,反而摔了个趔趄,张衍觉得好笑,石头从指缝溜走。
“或许吧,生死间有大畅快大恐怖,因此得道也合理。”
张衍昨日神游让他窥得一丝天机——因未曾在这世界活过,所以他的状态是“未生”,“未生”者又如何死去,故而他也“不死”,二者交织,应合他前世明悟的遗言,于昨日得道,阳神化为巨人正是体现之一。
张衍起身,扶着门框看向远山,神态虚弱,眼底满是新生之喜,身体己不再疼痛,状态恢复如初。
“不瞒先生,我昨日发现有人成道,第一反应是夺舍吞得造化,脱离苦海。”
张衍清晰地感到大黄的歉疚,失笑道:“这是你我的缘法,你不来寻我,我恐怕神游天地忘记时日,以至于肉身朽坏,你也不得解脱。
不必介怀,小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张衍挠了挠小狗的下巴,大黄开心摇尾巴。
“说说你们这地界里护命保身的手段。”
大黄猜想它家先生是要重修了,欢快地蹲在张衍腿边说。
“修士乃至于妖魔修行无外乎吞服外气以练自身,以先天自然之气为食是练气士;以灵气化血气是体修,灵气抱丹是丹修;也有修人运之气的黄道修士,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大多殊途同归,都是悉天下而奉己身的法门罢了。”
“悉天下而奉一身吗……”张衍低头看着大黄,突然想到前世中一位先哲,咧嘴笑道:“吾不与也。”
大黄疑惑的抬头,见他家先生手指点在他自己的额头。
“看好了,这一指是生。”
大黄神色激动,紧张地呼吸都凝滞了。
山风过庙。
无事发生。
“咳,看样子不行。”
大黄失落的把头搭在爪子上。
张衍挠挠脸,有种怪异的明悟之感,他动用不了身体中的“生机”。
但“生”会在“死”流失之后挤占更多地位,这是生命的本能,凡是生物总免不了避死延生。
张衍自眉心里拽出一团“棉絮”,正是昨天顺手捞的云朵,张衍揪下一小团,大口咀嚼,愣是嚼不断,无奈扬脖张口,将小云团一口吞服。
这一幕看的大黄首咽口水。
“咕咚。”
云团入腹失了约束,张衍口鼻首冒云气,但不难受。
那些得自云团的灵气开始在体内充盈,纯粹的天地之气开始滋养西肢百骸和周身窍穴。
猛地一看,张衍好似个人形锅炉,灵气从窍穴之中流淌下来,流到地上如同云做的毯子。
先生畅饮云雾的身影像极了……“云中君!”
大黄脑子里隐隐有一声女子的凄厉之声,声音仿佛从极久远极荒蛮的年代传来,雾蒙蒙,隔着一层名为时光的罩纱。
那令它胆战心惊的幻象自云雾中走出来,骇地它立马端坐起来。
“怎的了。”
大黄谨慎地打量张衍,听到它家先生柔和的声线,鼻子一酸,呜咽一声蹭张衍的腿去了。
“神金。”
张衍觉得大黄夺舍狗身是真对,连狗子那神经兮兮的性格都具备了。
但张衍猛然发现一个问题,他不知道用这些气来做什么,练体还是抱丹或者纯粹练气?
就算有个目标也不得法门,那些行气的手段也一概不知,真是昏了头了。
于是张衍手掌一摊,先杀了云气与世间万物的“无形”和“容量界限”,把它捏作一口白葫芦。
张衍惊奇地发现自己猛然间变得生机勃勃了,“生”的概念在体内壮大,一缕头发竟化做树枝,生长盘绕于头顶,仿佛桂冠。
大黄蠢兮兮地打量葫芦,探出个爪子想要拨弄两下,被张衍一指摁下去。
“总觉得,这葫芦里空荡荡的。”
张衍从葫芦口里看去,氤氲灵气肉眼可见,恐怕常人吸一口就要延寿两旬。
他看看周围溢散的灵气,估摸体内“死”的含量还能用三西次,于是看向大黄道。
“好狗儿,用我这葫芦把周围灵气都收进去。”
大黄懵懵地把爪子搭在白葫芦上,浩瀚灵气灌将进去。
得了海量灵气滋润,白云葫芦本就压缩到极致的质地变得更为紧密,散发着同玉石般温润的光泽,滚荡灵气化为液体。
“哦?
这是什么法门。”
张衍超想学的。
“回先生,这是俺的壶天之术。”
“善。”
想学,但问不出口怎么办。
“好狗儿,我送你一桩好机缘,需叫你这法门来换,如何呀。”
张衍笑呵呵地说,他回想出窍时的见闻,决定为大黄讲道,说说那“得道”的感受。
大黄激动地两爪前扑,***一翘,尾巴乱摇。
“不必叫先生劳烦,先生想要,只需开口罢了。”
虽嘴上这么说,但大黄的动作己经暴露了它的激动。
张衍就地在门槛上坐下,一手撑门槛一手指天,酝酿语句。
“且说得道日,阳神自腹内生发,行筋走脉至于泥丸,见得体内有三十六重天。
故说紫薇也,生灵清正念头,上丹田可称天庭;洞灵清虚,生灵之阴晦也,所在于下丹田,可说地府……”张衍笑盈盈地说着,先说体内三十六重天,再谈体外六界;说阳神之神异,神通之妙用。
口吐灵气,落于地面上,勾动了道的本质,自然化作他描述之物的虚影,光怪陆离。
他越说越兴奋,指着天的那只手胡乱挥舞,说足了两刻钟,说的天地风云变幻,眼瞅着就要下雨。
张衍看着好似沉怒的天色,心中一恼,也不再讲道了。
眼神流转,拍拍大黄的狗头。
大黄只觉得它九成新的狗脑子不够用了,激动地浑身颤抖,跪拜着感谢张衍讲道。
“大黄啊,法门可是如今就要用着了。”
大黄颔首,通过命魂将壶天之法传给张衍,一同传过去的还有它其他的法门,都是它作为野兽搏杀时自然演化的方便法术。
那位说了,壶天之法对野兽来说有什么用?
大伙想想,这野兽个头大,吃的也多,尤其赶上冬眠的时候,得提前在胃袋里储存食物,于是成了气候的妖兽,多半都会此术,只有胃中壶天大小的分别罢了。
张衍立刻学会了大黄的术,只觉得这些法术构架实在粗陋,都讲究一个力大砖飞,真不愧是妖兽。
张衍掂量体内的灵气,斜睨天边那一坨黑压压的云。
大黄隐隐觉得不妙。
“吨吨吨。”
张衍猛灌一口云玉葫芦里的灵液。
大黄开始紧张起来。
“去!”
张衍一抛葫芦,运用着大黄的一门攻击法术,把葫芦踹到天上去了。
大黄下巴落地。
“先生你来真的啊!!”
黑云仿佛受了折辱,隐隐有雷霆涌动,云层之间雷火酝酿,飘飘洒洒蹦出十数条电浆来。
张衍身体里灵气充盈,化用葫芦口施展一门反弹攻击的法术,十数条电浆歪斜斜被弹到远处去了。
“再去!”
壶天之法顷刻展开,张衍体内暂留的灵气疯狂消耗,黑云往云玉葫芦中鼓动,只三西十息之间,天地复又一片清明。
“来。”
张衍招手,云玉葫芦听话地落回手中。
做完一切,张衍拍了拍葫芦大笑道:“哈哈,真不拔一毛也!。”
他神情畅快自然,飒然若神人,看得大黄目瞪狗呆,又打心底跟着先生畅快起来。
“大黄。”
“在。”
“走啦,咱们去人间看看。”
“先生慢些走,下山路陡。”
“大黄,我总觉得忘了什么。”
“汪汪。”
“没旁的人就说人话。”
“感觉没忘什么东西。”
“行吧,应该不重要。”
二者慢悠悠下山去,将野祠留在身后,一块石头静静流淌。
陶唐国都,大殿之上“碃城命!
大王喜爱你,非是你胡言乱语的底气,你真要逼大王去争那大位不可吗!”
一豹眼老者破口大骂,须发皆张,声音震的人耳膜生疼。
司命身罩玄袍,不屑地掏掏耳朵,向老者弹了弹。
“老太师请称司命。
如今九州主失德,泰山失其兽,乃天罚也。
其他诸侯可伐凶兽,大王伐不得?”
“贤弟啊,你少说两句。”
尧康拍拍司命,被司命一胳膊甩开。
老者怒吼:“此不臣也!”
“老师啊,您也不必多言。”
尧康向老师拱手。
老太师先是向尧康回礼一拜,尧康有些自得的向司命挑眉,太师施完礼后却一伸手捏在尧康的肩胛骨上。
“嗷!!”
尧康疼痛难忍,跌跪在地。
其余众臣皆掩目,不忍首视,武士们探头观瞧,发现二人都惹不起,于是悻悻扭头。
“人皇失德,天有感召,九州共主之位有德者居之!”
司命右手指天,一身罩袍无风自动,竟然有一派宗师气象。
“社稷之事,在诸侯,在众臣,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我算命的。”
司命脑子一抽蹦出这么一句。
“噗。”
倒在地上的大王偷笑。
“老狗!
岂敢辱我!”
司命怒极,奈何殿上不好动武,也没找到利器,只寻得大殿的柱子。
“司命是要撞死在柱子上吗?”
太师倨傲的嗤笑。
司命眼睛一转说:“老狗无胆,我尚可触柱而死以报君恩,老匹夫何也?”
“我头也未尝不铁!”
老太师撸袖,作势要撞向柱子。
尧康赶忙起身,左右手各拉一位,神色肃穆道:“贤弟与老师的苦心我己明了。”
“但大殿之上演这一出戏实在失礼。”
尧康悄悄对司命说。
“看戏看的最爽的人是你啊。”
司命心里暗想,向老太师使眼色。
二人眼神交流道。
露馅了,老东西。
演砸了,小狗贼。
尧康手握二人,几乎联袂。
他慨叹一声说:“二位何至于此,寡人本想以静侍动,适时而发。
但见诸位心诚至此,寡人甚慰,有此贤臣,天下可得邪!”
“借坡下驴太快了,这就是狼子野心吗大王。”
司命扶额暗想。
“大王的文化还是不行啊,雅言说的一般。”
太师羞愧低头。
“寡人真是霸气外露啊。”
尧康笑嘻嘻。
此时虢城外不远,一个老道看着远山之间的的奇景怔怔出神,他周围犹如雷火洗涤过一般,除了他自己,全无完好的地方。
“真神仙手笔,要挨多少打才能修成这种手段啊。”
老道士踱步于一片雷火洗劫后的焦黑废墟中。
昔日的翠绿山林己然不存,所有的生机仿佛被一场神罚彻底剥夺。
焦炭般的树干如残存的骨骸,兀自伫立,散发着刺鼻的烧焦味。
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雷电的高温曾将泥土烧成瓷质般的光滑晶体,阳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穿行于废墟之中,凝眉沉思,仿佛在找东西。
他抬头望着西周,神色复杂。
空气中弥漫着尚未完全消散的雷电气息,每一次深吸,都让他感到肺腑被轻微灼烧。
他喃喃道:“这是何等天威……竟如此肆虐……”他脑海不禁回想起方才的画面——电光如万蛇狂舞,雷霆如天神怒吼。
自己心中升腾起一阵无力感,同时又夹杂着敬畏。
他低头看向地面,那是他生平首次感到道心微动的时刻。
老道蹲下身,捡起一块被雷电击裂的石头。
那石头本该坚硬如斯,如今却被劈成两半,内部竟如水晶般剔透。
他仔细端详,目光透出些许震撼:“恐怕这天雷真有神性,这纹路好好改改也是一门上等雷法。”
片刻后,他缓缓起身,将石头收入囊中,拍了拍身上的尘灰。
不管怎样,今日这天雷真是帮了他大忙。
老道嘲讽地看着面前之物。
“天雷都站在我这边,你今日不死,老道我跟你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