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盆刺骨的凉水,从头浇到脚。
李秀莲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
还没死透的魂儿,瞬间被冻回了躯壳。
眼前,是她的大儿子,姜国强。
他手里捏着一支笔,另一只手把一份皱巴巴的合同戳到她脸前。
“妈!
赶紧的!
签字画押!”
他的声音里满是不耐烦,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政府的好政策,给咱家免费改造危房,还给三千块钱补助,你磨蹭啥?”
李秀莲的脑袋嗡嗡作响。
眼前这张因为急躁而略显扭曲的脸,这张她疼了一辈子的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不是死了吗?
就在前一天,腊月寒冬,大雪纷飞。
她缩在燕京城立交桥的桥洞里,身上裹着捡来的破棉被,活活冻死了。
死的时候,她才六十八。
可她的身体,己经像是九十岁一样,破败不堪。
临死前,她眼前全是幻觉。
她看见电视新闻里,那个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是她的大儿子姜国强。
他靠着卖掉她的西合院拿到的第一桶金,出了国,镀了金,回来成了大老板。
她看见朋友圈里,那个珠光宝气、在全世界旅游的贵妇,是她的小女儿姜秀芳。
她靠着分到的钱,嫁了个有钱人,过上了挥霍无度的生活。
她还看见,那个在酒桌上吹牛,说自己光靠收租就能月入几十万的包租公,是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姜卫东。
他们都过得很好。
好到忘了,他们还有一个被赶出家门、冻死街头的老娘。
而他们所有富贵的起点,就是她现在躺着的这套,被他们嫌弃了一辈子的——破、大、杂、院!
李秀莲的目光,缓缓移向姜国强戳到她眼前的合同。
太熟悉了。
熟悉到她化成灰都认得。
前世,就是这份合同。
姜国强也是这么跟她说的,“危房改造”,“政府补助”。
她不识字,信了。
她高高兴兴地在上面按下了红手印。
她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可没过三天,一个叫王中介的胖子就带着几个壮汉,把她从院子里拖了出去。
她这才知道,那份合同上写的根本不是“危房改造”。
而是“房屋转让协议”!
她用她一生的家,换了三千块钱。
三千块,被三个子女瞬间瓜分。
大儿子拿着一千五去交了出国的保证金。
小儿子拿着一千块去买了当时最时髦的摩托车,没几天就撞废了。
女儿拿着五百块,买了一条金项链。
没有一个人,问过她一句,你以后住哪。
她被扫地出门,像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
三十年后,这片破旧的城区迎来了史上最大规模的拆迁。
她这座位于胡同最深处的破院子,正好被划进了未来CBD的核心区。
成了新闻里那个独一无二的“拆迁楼王”!
最终的补偿款,是一个她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数十亿!
李秀莲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前世的悔,前世的恨,前世的怨,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妈!
你发什么呆啊!”
姜国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火气。
“赶紧签!
我约了同学,就等这笔钱交保证金了!
你能不能别耽误我前途!”
前途?
拿老娘的命换你的前途吗?
李秀莲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和泼在她身上的井水一样冰冷。
她缓缓地,从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坐了起来。
环顾西周。
灰扑扑的墙壁,墙角结着蜘蛛网。
屋顶的瓦片似乎都透着光。
桌上摆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子,旁边是一台黑白电视机。
墙上的日历,用红笔圈着一个数字。
1988年,6月15日。
她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三十年前,悲剧开始的这一天。
姜国强看她坐起来,以为她要签字了,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又把合同往前递了递。
“妈,这就对了。
你放心,等我将来在国外出人头地了,肯定接你过去享福。”
享福?
李秀莲在心里冷笑。
是啊,享福。
享那种被亲生儿子亲手送上死路的福气吗?
她抬起头,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姜国强。
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慈爱与顺从。
那里面,是刀子,是冰,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带着血海深仇。
姜国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妈……你看我干啥……赶紧签啊。”
他甚至觉得今天的老娘有点不对劲,好像,变了个人。
李秀莲没有说话。
她伸出手。
不是去接那支笔。
而是一把,将那份合同从姜国强手里夺了过来!
姜国强一愣。
“妈你干嘛?”
李秀莲拿着合同,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虽然她不识字,但她认得那几个关键的字形。
前世,她被赶出家门后,流浪街头,为了活下去,跟着一个扫盲班的老教授,学了几个字。
其中,就有这几个她恨了一辈子的字。
房 屋 转 让 协 议李秀莲的嘴角,勾起一抹说不出的诡异笑容。
果然是它。
真是一模一样。
连骗人的话术都懒得换一句。
“妈,你笑什么?
快签!”
姜国强心里越来越慌。
李秀莲抬起眼皮,看着他。
“国强。”
她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
“你刚才说,这是什么合同?”
“危房改造啊!”
姜国强想也不想地回答,“政府出钱,白给的!”
“是吗?”
李秀莲笑了。
下一秒。
在姜国强震惊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目光中。
她双手用力。
“刺啦——!”
一声脆响。
那份在他看来是“前途”和“希望”的合同,被李秀莲从中撕成了两半!
姜国强呆住了。
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
一向对他百依百顺,他说东绝不往西的老娘,竟然敢撕了他好不容易弄来的合同?
然而,这还没完。
“刺啦!”
“刺啦!”
“刺啦!”
李秀莲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把那份合同,撕成了无数片碎纸。
然后手一扬。
漫天纸屑,如同前世那场要了她命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飘了姜国强一头一脸。
“你……你……”姜国强终于反应过来,他指着李秀莲,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完整了。
“你疯了!
李秀莲你是不是疯了!”
他气急败坏之下,连“妈”都忘了喊。
“你知道我为了这份合同花了多少工夫吗!
你知道我为了请王中介吃饭花了多少钱吗!”
“你个老不死的!
你把我的前途给撕了!”
李秀莲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前途?
你的前途,是建立在我的尸骨上。
这一世,我不会再给你这个机会。
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滚。”
“你说什么?”
姜国强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让你,滚出去。”
李秀莲指着门口,一字一顿。
这栋破院子,是她的。
这几十亿,也是她的。
从今天起,她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她不仅要保住房产,她还要利用这重来一次的机会,把前世他们欠她的,连本带利,全都讨回来!
她忽然想起来。
这院子里,可不止一个房本那么简单。
她奶奶临死前,曾拉着她的手,说在这院子西厢房第三块墙砖后面,藏着一张民国的老地契。
那是祖上留下来的东西,证明了这片地,自古以来就是他们家的。
前世她穷途末路时,压根没想起这茬。
现在她记起来了,那张地契上,似乎还朱笔标注着,院子底下,埋着前朝大户陪葬的“一箱大黄鱼”。
也就是黄金!
还有,她那个早年远赴南洋的二叔,前些年寄回来一封信,随信还附上了一份文件。
说是怕他回不来,把他在国内的这套祖宅,以信托的方式,全权交由李秀莲处理。
那份房屋信托协议,当时她不识字,也不知道有啥用,就和一堆旧报纸一起,塞在了柜子底下的夹层里。
前世不懂,现在她可太懂了!
有了这份协议,就等于引入了海外的法律关系!
这些不孝子想通过国内的关系网来抢房子?
门儿都没有!
房本,是未来的现金奶牛。
地契,是地下的隐藏金矿。
信托协议,是最强的法律护盾。
这三大法宝在手,她李秀莲,还怕什么?
“好!
好!
好!”
姜国强怒极反笑,他指着李秀莲的鼻子,狠狠说道:“李秀莲,你个老东西,你给我等着!”
“我实话告诉你,这房子我卖定了!”
“我己经跟王中介说好了,他下午就带着三千块钱现金过来!
到时候,由不得你!”
他恶狠狠地撂下话。
“今天这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说完,他“砰”的一声摔门而去。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满地的碎纸屑,和墙上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走动声。
李秀莲看着那扇被摔上的破木门,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恐惧和慌乱。
反而,是一抹冰冷的,算计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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