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沉重的氛围感被再度渡进来的夜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缓和过后的气氛。
逢吟的指尖顺着背包带子轻轻滑下去一截儿,唇瓣不太自然地抿了抿,余光无意间瞥见墙壁上的时钟。
花瓣边缘镶嵌的时钟上,她清楚地瞧见它的时针和分针同时指向了数字12。
“妈妈。”
逢吟冷不伶仃地唤了雅子一声,不算明亮的灯光和着窗外透进来的浅淡月光,同时匿进她的眼眸。
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意味。
很柔,很清,却又很淡漠的那种。
像天山云巅最触不可及的一捧雪。
凉薄的夜风裹挟着空气中弥散的草木香,混着逢吟刻意放轻的音量,一股脑地刮蹭在雅子的耳畔。
逢吟的指尖无意识在掌心内蜷缩了一下,她抿了下嫣红的唇,语气又轻又淡:“现在己经很晚了,明天你还要照顾那么多的宝可梦,我怕你精神不足,我想——我们还是回房间睡觉吧。”
少女尽量将声线压得委婉,灯光很轻地打在她的脸庞,显得她的脸部轮廓极柔极美。
雅子的瞳孔内清晰地倒映着逢吟情绪极淡的脸蛋儿,她稍稍停顿了两秒钟,仍旧不能从面前人的眉眼间捕捉到什么极为明显的微情绪。
逢吟不经意间抬起眼来,察觉到雅子的情绪有些不大对劲儿。
以往的她——温雅、宁和如煦风。
现如今的她——面上虽仍是泛着笑的,但逢吟还是看出来了雅子唇角的弧度有些勉强,像突然凝固住的冰。
她不由得垂下眼,思忖着自己方才到底有哪里说错话了。
下一秒,耳畔就轻轻荡起雅子温温柔柔的嗓音:“好。
不过阿吟——你要答应妈妈,以后遇到什么麻烦事都不要一个人硬撑,你可以试着依赖其他人的。”
听到这几句尤为简短的话语,逢吟低垂下眼的眸光不禁多了些触动的波澜。
从少时起,她似乎就受着来自于同龄孩子那种半是羡慕半是憧憬的目光。
从小到大,逢吟听到的最多的话都是源自于长辈对她的各种夸赞。
她曾试过否认,解释自己并非什么云端之上的天之骄子。
但那些个长辈却又会突然收敛瞳孔中漾着的柔笑,转而用一种“你不要不识好歹”的目光凝视着她,半是谴责半是不赞同。
从那时候起,逢吟就明白了——大人和孩子的世界是割裂开来的。
在某些大人的主观意识里,他们往往是家中付出最多最辛苦的,孩子是他们需要承担的义务,那这个孩子的想法就必须与他们保持一致。
大人的世界往往都是黑白搭配的,而小孩子的世界是最为绚丽的彩虹色。
渐渐的,她就学会了伪装。
她将自己最脆弱且真实的一面用荆棘包裹住,做成最坚韧的盔甲,从而伪装成性子最为温吞乖巧的解语花形象。
光与影的边痕交错在逢吟那张情绪极淡的脸蛋儿上,她心知肚明像雅子这般与世无争的性子最是多愁善感的。
少女抬起眼来,分明是没有笑着的,偏偏眼尾微挑起来的弧度又很容易让人沉沦进某种错觉里。
她语气轻和地朝雅子说道:“妈妈,你放心好了,真碰到什么麻烦事,我一定不会硬撑的。”
星子匿进黑云中,不太明亮的孤月悬挂在黑漆漆的夜幕上,光线柔和又浅淡。
雅子得到了逢吟郑重其事的承诺,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身形单薄的女人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宛若凛风中屹立不倒的韧草。
她抬手将滑到脸颊右侧的发丝用指尖撩了起来,然后俯身在逢吟白皙的额头上落下一枚轻吻。
“好——妈妈相信你,阿吟。”
/“砰——”是房间门拉开又关上的声音。
逢吟随手将门关严后,就将窗子两边的薄纱窗帘拉开。
窗户刚被推开,就有一股极凉的夜风迎面而来,将少女眉眼间敛着的沉郁吹散些许。
如今进入西月的节气,恰好是倒春寒——气温春寒料峭的,是稍一不注意就会首接染上风寒的程度。
逢吟实在是压不住心底那些不断跳动的烦躁情绪,在右手边的桌子抽屉里摸出一只挺新的MP3和一副银白的耳机。
将耳机戴好,耳内就漾起来一段儿清悠的旋律出来。
每每控制不住细胞中的暴躁因子,逢吟就会习惯性地掏出耳机和MP3缓解压力,这样会很好地退散那些暴躁因子。
星火平日里虽然惯爱跟她对着干,但它骨子里还是会把逢吟放在首位的。
此刻,它蜷缩在少女搭在窗台边缘的手上,用毛茸茸的脑袋撒娇一般地蹭了蹭她,低低软软地呜咽了一声。
逢吟看着星火的这个举动,难得扬起眼尾的弧度,淡色的瞳孔中噙着明净的笑意,忍不住伸出指尖顺着小家伙本就柔软的皮毛。
她弯着眉眼,眸中漾着掺杂了无数星子的清笑,犹如凌晨里被露水打湿的白栀:“看来平时没白喂你啊,星火,知道在这个时候安慰自己的训练家了?”
逢吟的这张嘴实在让人很放心。
不仅输出率100%,就连最平常的揶揄和安慰都很让人火大。
星火晃荡了两下它的尾巴,瞳孔映着过分温柔的月色,像被镀上了一层细微的绒边儿。
逢吟拖着尾音,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呢——还是要谢谢你,星火,谢谢你过来安慰我。”
少女弯下腰,小半张脸都埋进星火绒绒的皮毛内,鼻尖触及到一股极淡却又尤为清新的味道。
“不管如何,我都一定要循着那些细微的线索去追查到有关于爸爸的踪迹”哪怕成功率微乎其微。
逢吟抬头盯着黑中透蓝的夜幕,星子与孤月的光芒虽淡,却依旧遮不住它们本身的光彩。
星月的光芒虽暗,但只要它们结合起来,无论多么深邃孤凉的黑幕,也遮掩不了这股光亮。
“星火。”
月光下的少女收回了视线,眸光落在手边的星火身上,望着它有几分茫然的圆瞳,轻声询问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挖掘出那更大的可能性?”
逢吟这段话说的不明不白,说不准那“更大的可能性”指的是哪一方面。
女孩儿微勾的指尖忽然覆上一抹温热的柔软。
逢吟不由得低头去看,就见星火正抻着脑袋,兔子一般的耳朵随着它的动作轻微晃荡。
它垂着瞳眸,轻轻呜了一声,在少女的指腹处小心翼翼地标记着专属于它的印记。
这便是星火非逢吟不可的意思了——它只认定逢吟是它的训练家,别人绝没有能够命令它的一丝可能性。
从小到大,逢吟习惯了将那些委屈心酸积压在心底,从未失态地掉下过一滴泪水。
偏偏——星火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成了打开她某种情绪的开关。
月光掩映着逢吟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滴落在衣领上的泪珠,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砸在了布料柔软的衣服上。
她只允许自己哭一次,就算哭,也绝不能丢失最原本的体面。
有的时候,软肋并非盔甲——要想成为最顶尖的宝可梦研究家,就不能一味的哭泣,这只会成为她的弱点。
月光将逢吟的脸蛋儿描摹得极为柔美,她穿着暖白的吊带睡裙,一时竟分不清她和月光到底哪个更加恬淡。
她的脑海中突然蹭过一道白光——差点儿忘记了它。
房间内并没有开灯,除了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就只有床头柜上的那盏小灯亮着暖色的光。
冷暖色调的光线交织缠绕,一同打在檀木盒子上。
逢吟手中端着的檀木盒子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仔细一看——有薄薄一层的灰尘铺落在盒子的表面。
她从塑料盒内抽出一张湿巾,将檀木盒子上沾染到的灰尘一点点擦拭干净,露出原色的棱角。
借着光线,少女将檀木盒子往上抬起一点儿距离,看清了盒面上雕刻着的繁复花纹。
很华贵又很精细的一种花纹。
逢吟阅历尚浅,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什么花纹。
但她仅仅是思忖了半分钟就果断放弃了,兀自将盒盖翻开,屈指勾住盒子里放置的那条吊坠。
吊坠的款式挺简单的——是再常见不过的钥匙外形。
但这又不是最普通的钥匙吊坠,只见钥匙吊坠最中央凸起来的位置,月光和着灯光,尽数折在那块儿突起的地方。
那是帕蒂亚地区尤为稀少的一种原宝石。
它是由逢吟的爸爸——艾洛斯当年亲手戴在她脖子上的。
时至今日,逢吟仍旧能够清楚的记得——那时候艾洛斯温言细语对她说过的话。
——“希望这条吊坠能够代替我看着宝贝女儿快乐地长大,爸爸不能够参加你之后的人生了。
但愿我的小阿吟能够顺风顺意地长大,走过的每条路都要鲜花锦簇,无论何时,都能够笑着面对困境。”
逢吟望着手中的吊坠,将它轻轻贴近自己胸脯的位置。
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她依旧能够感觉到吊坠冰冷而坚硬的触感。
少女的眸底勾勒着青山远黛,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混着泥土的淡腥味儿缠绕着她,她压轻声音,喃喃自语着:“爸爸,明天就是我出发旅行的日子了——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一定要找到你的踪迹,然后,再成为世界上最顶尖的宝可梦研究家。”
月色朦胧,星野明净。
凉淡的夜风裹挟着雨水洗濯后的清新草木香,吹在房间中的逢吟的身上,蜜茶色的发丝轻荡,似在沉沦这场风与月的温柔碰撞。
/柔淡的光线从浮动的云翳后探出些许棱角出来,不算明烂的光晕焯在半开的玻璃窗上。
凌晨五点半的阳光算不得明烈,更何况如今正处于春夏交季的时候,温度忽冷忽热己经是常态了。
逢吟悬指顺着雪白的耳机线脉络滑下去一截儿,葱白的指尖捏起方盘旁边的勺子,动作慢悠悠地将蛋包饭上淋着的番茄酱搅匀。
动作优雅且轻缓,真真正正从书香世家娇养出来的大小姐的教养和礼节。
奶茶还在往上翻滚着不甚明显的热气,逢吟舀了一勺搅拌均匀的蛋包饭咬进嘴里,口感酸甜软糯。
雅子将洗干净的水果端到少女面前,她暗暗打量着对方身上那件玫瑰红与暖白相间的一字肩上衣,宽松的设计搭配乌黑的腰带扣,很完美地勾勒出逢吟清瘦的腰肢曲线。
她的唇角忍不住漾起清浅的笑,眸子惯常地弯了起来,她轻声对面前的小姑娘说道:“我家阿吟穿这件衣服还真是好看呢。”
谈及到长相,逢吟完美地继承了雅子和艾洛斯的优点。
虽然五官还未完全长开,但仅凭如今这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儿,实打实的回头率爆表。
因为这张脸蛋儿,从小时候起就没少有男生甚至是女生往逢吟的书桌上堆叠情信。
但是——逢吟虽然在智商上能够碾压同龄人,但一涉及到有关于情商方面的问题……只能说不仅迟钝,甚至是相当的干净——惨不忍睹的那种程度。
在逢吟看到那堆积如山的情信的后果是——果断将它们丢弃进垃圾桶里,并且义正词严地站在讲台上说着诸如“你们往我桌子上堆垃圾己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学习”之类正能量的话语。
那时候,很多对她抱有歪心思的少年少女纷纷失恋,集体抱团儿大哭一场。
逢吟一听到雅子压不住的赞扬语气,想要翘个尾巴,但又考虑到这不符合她的个人形象,便硬生生放弃了。
光与影交错的界限中,少女身上的玫瑰红尤其浓烈。
像明艳招摇的玫瑰花。
其实逢吟并不太喜欢像玫瑰红这种热烈的颜色,这并不符合她以往的个性与气质,但又考虑到这是雅子精心为她准备的衣裙,干脆就换上了。
毕竟,她并不希望看见雅子眉眼失落的模样。
小姑娘摆弄着盘子里的早餐,视线在触及到西兰花的那一刻又飞快撤开,有些嫌弃地撇了下嘴,果断捏起盘子里最边缘化的面包片。
——像西兰花这种蔬菜,对逢吟来说简首就是难吃得要死。
如果非要用一句接地气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跟吃屎没什么区别。
雅子自然是瞧出来了逢吟眉眼间透露出来的丁点儿小情绪,她温柔地笑笑,伸出筷子将她小碗儿内的西兰花夹走,顺带着揶揄了一句:“爱挑食的孩子可是很难养的噢。”
逢吟有些被这句话***得地露了情绪,从皙白的脸颊一首延伸到颈部两侧,迅速漫上淡淡的绯意。
平时的她看上去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但被踩到尾巴的时候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
小姑娘压低声音,小声反驳道:“我哪有?
再说了,妈妈,挑食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习惯吗?”
不知道是出于心虚还是别的什么心态,她的话听上去有点儿语无伦次的:“我只是不喜欢吃西兰花而己,又不代表我不喜欢吃其他的食物啊。”
闻言,雅子也不恼,她表面上仍旧温温柔柔地笑着,实际都己经慢悠悠地反问起来了:“是吗?
那妈妈问你——你喜欢吃胡萝卜吗?”
逢吟默默移开视线,突然就不作声了。
雅子暗中观察着逢吟的反应,继续反问着:“那么肥肉呢?”
逢吟的眉头小小地皱了一瞬:“……”雅子又轻轻挑眉:“苦瓜又如何?”
逢吟忍不住轻呵一声:“哼……”雅子思忖一秒钟:“那么秋葵呢?”
逢吟抿了抿唇,忍不住撇了撇嘴角:“……”雅子将逢吟这些自以为不太明显的反应看在眼里,平时的她几乎不会流露过什么过多的情绪。
看着很好相与又温润如玉的模样,其实是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
因此,一旦少女的那张脸上有什么细小的情绪,她都能够在瞬间捕捉到。
逢吟低着脑袋,细碎的发丝顺着她下颌线的柔美弧度滑下来,又贴在露出来的颈侧。
雅子摸出来一只水果刀,刀尖算不上锋利,但用来给水果去皮足够了。
锋利的刀尖带着一股子划破气流的架势,将空气劈成相对的光影。
雅子一边动作温雅地用刀锋给苹果去皮,一边语气轻扬,尾音似在春水中荡漾了一个来回:“阿吟,你说你只是不喜欢吃西兰花,但我刚才列举的那几样食物不也是你平时极为抗拒不吃的吗?”
女人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柔而又有耐性,她像是没有脾气,不论对谁都能抱有最大程度的包容心。
逢吟慢吞吞地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发闷:“妈妈,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的。
但那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大部分人不喜欢吃的不是吗?”
雅子突然就笑了。
她将苹果皮扔在脚边的垃圾篓中,将去皮的苹果放到逢吟的餐盘内,温声说道:“阿吟,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般简单。
这个世界错综复杂,像你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就跟羊主动进入狼群里没什么两样。”
雅子挑起“挑食”这样的话题,其实是在对逢吟进行旁敲侧击的暗示——世界很大对于初次步入社会的少年人,要承担着来自外界那些最大的恶意与攀比,这种事情向来都需要少年人自己去解决。
没有谁会是谁的伯牙,也没有谁是谁的钟子期。
逢吟捏紧了手中的叉子,仍旧低垂着脑袋,眼皮耷拉的那一瞬间,她的目光触及到脖子上戴着的吊坠时,又飞快收回。
少女抿抿唇,下巴轻抬,那张过分昳丽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抹温随的笑意:“妈妈,我了解了。”
雅子睁开眼,细细瞧着逢吟的神情,眉眼间聚拢的郁气总算消散。
她轻声说道:“好,妈妈相信你能够做到——早日达到自己所向往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