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城市的霓虹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孟哲煦蜷缩在廉租房吱呀作响的旧沙发里,指尖划过积灰的谱架,喉咙里涌上一股陌生的干涩。
三天了。
从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醒来,他就不再是那个站在顶尖学府讲台上,能用大脑解构声波频率、亦能一掌劈断青石的音乐讲师。
现在的他,皮囊是属于这个叫“孟哲煦”的落魄作曲家的——眉眼平庸,手掌带着长期握笔的薄茧,连胸腔里跳动的心脏,都比记忆中要怯懦几分。
“叩叩。”
敲门声轻得像羽毛,却让他脊背一僵。
原主的记忆碎片里,这个时间点会来的人,只有一个。
拉开门,晚风裹着淡淡的栀子花香涌进来。
许清梨就站在廊灯下,米白色长裙勾勒出温婉的曲线,眼角的笑意像浸了蜜的月光。
“哲煦,”她声音柔得能化开这春夜的凉,“谱子写好了吗?
我明天要进棚。”
孟哲煦侧身让她进来,鼻腔里瞬间被那股熟悉的、带着些许冷香的气息填满。
这味道,和原主记忆里那个叫“顾离絮”的男人惯用的香水味,像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没说话,只是从凌乱的书堆里抽出一叠稿纸。
五线谱上的音符是新的,带着他骨子里对韵律的精准把控,却刻意模仿了原主那种略显生涩的笔触。
许清梨接过谱子,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微凉,像带着某种试探。
孟哲煦看见她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瞬间的神情,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更像在确认什么。
“《晚星》?”
她轻声念着歌名,目光在音符上流转,“这旋律……很像他以前写的感觉。”
“他”字被她咬得极轻,却像根针,扎进孟哲煦重组不久的神经里。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袖口:“随便写的,不合心意我再改。”
“不,很好。”
许清梨抬起头,眼里的光亮得有些不真实,“哲煦,你总能写出我心里想的东西。”
她上前一步,距离近得能让他看清她瞳孔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就像现在,我觉得有点冷。”
孟哲煦沉默地转身,从墙角拿起那件旧外套——那是原主最宝贝的东西,据说是顾离絮送的。
他把外套递过去,没看她。
许清梨接过外套,却没有穿上,只是抱在怀里,指尖轻轻摩挲着领口的布料。
“以前,他也总这样,在我冷的时候递外套给我。”
她的声音低下来,带着点飘忽的怅惘,“哲煦,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他。”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声响。
孟哲煦靠在书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沉稳得像他曾经练过的桩功。
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她语气里的试探,能看穿她眼底那层温柔假面下的怀念与寻觅。
他不是原主,那个被蒙在鼓里、以为得到了女神垂青就欣喜若狂的傻瓜。
他的大脑能瞬间分析出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语气转折背后的逻辑——她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可他没戳破。
一来,他需要这份“替身”的工作来维持生计,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站稳脚跟;二来,他从原主残留的情绪碎片里,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近乎卑微的喜欢。
而他自己,在这具身体里醒来,面对这具身体残留的情感,竟也生出几分莫名的牵绊。
“我不是他。”
孟哲煦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不是原主会有的语气,许清梨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
她很快恢复了笑容,只是那笑意没抵达眼底:“我知道。
你是哲煦,是能写出《晚星》的孟哲煦。”
她把谱子小心地收好,“酬劳我转你微信了,早点休息。”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像是要把他的模样刻进心里,又像是在透过他,望着更远的地方。
“哲煦,谢谢你。”
门轻轻合上,带走了那股栀子花混合着冷香的气息。
孟哲煦走到窗边,看着许清梨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她怀里的那件旧外套,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冷水。
水流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超脑的逻辑告诉他,这是一个温柔的陷阱,踏进去就是万劫不复的替身生涯。
武学宗师的本能提醒他,这个女人看似无害,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东西。
可不知怎的,当他重新拿起那叠写满音符的稿纸,指尖触到纸面的温度时,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或许,在这个陌生的世界,用这双手,写自己的旋律,看一场不一样的人间烟火,也未尝不可。
雨还在下,廉租房里的灯光昏黄,却亮得很安稳。
孟哲煦铺开新的稿纸,笔尖落下,第一个音符在寂静里,轻轻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