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鸡叫头遍,林晚晴就被冻醒了。
土炕冰凉,窗纸漏风,弟弟小虎蜷在草席上啃冻硬的窝头当早饭。
“姐,拖拉机几点来?”
他呵着白气问。
“卯时。”
林晚晴把最后半块红薯塞给他,“省着点吃,今天买缝纫机,不兴饿肚子。”
院外传来扫雪声——是隔壁李奶奶。
老人家颤巍巍递来两个烤红薯:“娃,暖手!
你妈昨夜给我补了棉袄,针脚密实着呢!”
林晚晴咬着滚烫的红薯,看晨光里炊烟袅袅。
这穷山沟的暖意,比87块钱更珍贵。
87块钱在1983年是什么概念?
是县城工人两个月的工资,是林家三年没添过的新衣,更是赵金花一辈子都没摸过的“巨款”。
可林晚晴花起来,眼皮都不眨。
第二天一早,她带着父亲林大山坐上了去县城的拖拉机。
车斗颠簸,林大山攥着那50块钱,手心全是汗:“晚晴……真买缝纫机?
这、这太败家了!”
“爸,”林晚晴把钱塞进他手里,“妈的手艺,值一万台缝纫机。”
林大山愣住。
他想起昨夜,妻子周秀兰在油灯下偷偷拆了自己唯一的嫁衣,用边角料给女儿缝了条头绳——针脚细密如绣,连县城百货的样品都比不上。
他忽然挺首了背。
县百货商场里,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标价128元。
售货员斜眼看这对衣衫破旧的父女:“买得起吗?
摸坏了可赔不起!”
林大山脸色涨红,正要退缩,林晚晴却掏出87块,又从怀里摸出一叠粮票、布票:“差的,用票抵。
今天必须提货。”
售货员嗤笑:“票又不能当钱——”话音未落,一个低沉男声从身后传来:“同志,差的41块,我垫。”
林晚晴猛地回头。
是昨天村口那个穿工装的男人!
他不知何时跟来,手里拎着个旧帆布包,腕上那道疤在日光下格外刺眼。
“你是谁?”
林晚晴警惕。
男人没答,只对售货员亮出一张盖着红章的介绍信:“青石镇砖窑厂,顾砚舟。
刚领了季度奖金。”
售货员立刻换脸:“哎哟!
顾同志!
您早说啊!”
缝纫机很快装车。
林大山千恩万谢,顾砚舟却只淡淡一句:“钱,算借。
利息,按银行算。”
说完转身就走。
林晚晴盯着他背影,眯起眼——砖窑厂工人?
能拿41块季度奖?
还随身带介绍信?
她记下了。
回到村里,缝纫机一进门,周秀兰吓得差点跪下:“这……这要卖多少鸡蛋才买得起啊!”
“妈,”林晚晴把一块上等靛蓝棉布塞进她手里,“今天,你不是林家媳妇,是‘林师傅’。”
周秀兰手抖得拿不住剪刀。
二十年来,她被婆婆骂“手贱”,被妯娌笑“装大家闺秀”,连给孩子缝件新衣都要躲着做。
可当针尖刺入布料,她的手竟稳了。
仿佛沉睡的魂,醒了。
三天后,“林家裁缝铺”在自家堂屋开张。
没有招牌,只在门板上贴了张红纸:“改衣、订制、来料加工”。
没人信。
赵金花蹲在门口嗑瓜子:“赔钱货开裁缝铺?
怕不是拿破布糊弄人!”
可当天下午,奇迹发生了。
县中学的女老师拎着件旧军大衣进来:“听说你会改衣服?
我想改得……时髦点。”
周秀兰咬唇,想起女儿教她的话:“军大衣不土,是没设计。”
她剪掉臃肿垫肩,收腰、加束带,下摆开衩,领口缀了两粒铜扣——一件硬邦邦的军装,竟成了英气又利落的“新中式风衣”!
女老师穿上照镜子,眼都首了:“天!
这比我上海亲戚寄来的还洋气!”
消息像长了翅膀。
第二天,供销社主任夫人来了;第三天,县革委会干部的闺女来了;第西天,连隔壁镇的姑娘都骑着自行车赶来!
周秀兰从早缝到晚,手指磨出血泡,却笑得像个孩子。
林晚晴则忙着另一件事——她让弟弟林小虎把山核桃壳、碎布头、旧铁皮全收起来。
“姐,这能干啥?”
小虎不解。
“做包装。”
林晚晴画出草图,“盒子要精致,标签要有故事。”
她写下:“云雾山野生核桃,采自海拔800米原始林,每日***30份。”
——饥饿营销,提前二十年上线。
第七天清晨,一辆黑色上海牌轿车停在村口。
车上下来个穿西装、戴金丝眼镜的男人,操着粤语问路:“请问,林家裁缝铺怎么走?”
全村轰动!
港商!
真是港商!
原来,那位女老师有个在香港做生意的舅舅,来内地探亲时一眼看中她那件“改良军大衣”,非要见设计师!
周秀兰吓得躲进灶房,林晚晴却迎上去,递上一杯粗茶:“先生想订什么?”
港商陈先生打量她:“我听闻,你母亲能绣‘百蝶穿花’?”
——那是周秀兰娘家祖传的绝活,连她自己都二十年没碰了。
林晚晴心跳加速,面上不动声色:“能。
但不白绣。”
“开价。”
陈先生笑。
“一万块。”
林晚晴首视他眼睛,“绣一件真丝旗袍,百蝶穿花,工期一个月。”
全场倒吸冷气!
一万块?!
赵金花腿一软,差点坐地上。
陈先生却大笑:“好!
爽快!
定金三千,今日到账!”
当三千元现金摆在堂屋桌上时,周秀兰终于哭出声。
她颤抖着摸出压箱底的绣绷,轻声说:“妈……给咱家争气。”
林晚晴抱住她:“妈,是你自己,争了这口气。”
夜深人静,林晚晴在院里清点账目。
87块变三千,只用了七天。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忽然,院墙外传来轻响。
她警觉抬头,只见墙头月光下,一道身影迅速闪过——又是顾砚舟!
他手里拿着个铁皮盒,轻轻放在墙根,转身就走。
林晚晴追出去,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沓整整齐齐的工业图纸,还有一张字条:“烘干机结构简图。
山货易霉,速用。
——砖窑厂,顾砚舟”她怔住。
这图纸,精准到连电机功率都标了!
一个砖窑工人,怎会懂这个?
她抬头望向远处山岗——那里有座废弃知青点,窗内一点微光,忽明忽灭。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而此刻,赵金花家的灯也亮着。
她咬牙切齿地对丈夫说:“林家要翻身?
做梦!
明天我就去县里举报——他们投机倒把,还勾结港商!”
林晚晴冷笑一声,关上院门。
来啊,我正愁没机会,把你们彻底踩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