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笼罩着庞大的北凉王府。
听潮亭书库的烛火,在寒风中摇曳,将陈默执笔伏案的剪影投在窗纸上,显得格外孤寂清冷。
他正在誊录一本残缺的古籍,笔尖蘸着特制的药墨,字迹工整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
突然,他握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墨点。
徐骁(信息更新):己获“粮道三,褚尉迟”信息,着手布置。
对信息提供者(即陈默)产生高度兴趣与疑虑。
情绪:探究,审慎,杀机暗藏。
关联指令:命人密切关注书库动向,并邀默公子明日一同用晚膳。
来了。
陈默心中默然。
北凉王徐骁,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那张小小的纸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引起了潜伏巨兽的注意。
这“晚膳”,无疑是一场鸿门宴。
他轻轻放下笔,将那张染了墨点的纸揉成一团,投入火盆。
火苗窜起,瞬间将其吞噬。
他需要判断,徐骁的“杀机”是针对可能的泄密者,还是针对他这个突然展现出异常价值的“病弱侄孙”。
信息图谱显示,更倾向于前者,但徐骁的心思如渊,不可不防。
翌日傍晚,王府偏厅。
晚膳的规格并不算特别隆重,但气氛却透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徐骁高坐主位,穿着常服,面容看似平和,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偶尔扫过,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
作陪的只有心腹谋士李义山,这位总是眯着眼、如同睡不醒的老者,安静地坐在下首,自始至终没怎么动筷,也没怎么说话。
陈默坐在末位,依旧裹着厚厚的狐裘,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几分,时不时掩嘴低咳,一副随时可能晕倒的虚弱模样。
桌上的珍馐美味,他似乎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略微动了动眼前的清粥小菜。
“默儿,在府里住得可还习惯?
这身子,看着还是让人忧心啊。”
徐骁开口,声音洪亮,带着长辈的关切,但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陈默脸上。
陈默连忙放下汤匙,谦卑地低头,声音细弱:“劳王……王爷挂心,侄孙一切都好。
府里照顾周到,比……比家里好多了。”
他故意将“王爷”二字叫得有些生涩,更显怯懦。
“嗯,那就好。”
徐骁夹了一筷子菜,看似随意地问道,“听说你平日就爱待在书库,与那些故纸堆为伴?
年轻人,也该偶尔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李义山适时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瞥了陈默一眼。
陈默心中雪亮,这是开始试探了。
他脸上露出些许窘迫和无奈:“回王爷,侄孙这身子骨不争气,吹不得风,见不得强光。
也……也就只能在书库里看看杂书,打发时日。
让王爷见笑了。”
“哦?
看书也好,长见识。”
徐骁点点头,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你可曾从那些故纸堆里,看出些什么有趣的东西?
比如……这北凉各处的风土人情,山川险隘?
或者是……一些陈年旧账,人事变迁?”
来了!
首指核心!
陈默的心脏微微一缩,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茫然和困惑,他努力思索了一下,然后怯生生地摇头:“侄孙愚钝……看的多是些志怪小说,地理杂记,只觉得……各地风俗迥异,甚是有趣。
至于账目人事,太过深奥,侄孙看不明白,也不敢妄加揣测。”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只知风月、不通世事的病弱书生。
徐骁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大笑,气氛似乎轻松了些:“无妨无妨,是伯父问得唐突了。
你身子弱,安心将养便是。
来,尝尝这个,府里厨子新研究的药膳,对你身体有益。”
他亲自用公筷给陈默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药材。
这一刻,陈默的信息图谱清晰显示,徐骁的“杀机”减弱了大半,但“探究”之意更浓。
显然,他暂时排除了陈默是敌方高级细作的可能,但对其“巧合”提供关键信息的行为,仍充满疑问。
陈默连忙诚惶诚恐地接过,小口吃着,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
晚膳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徐骁没有再问敏感问题,只是聊了些家常。
李义山自始至终,除了偶尔扫过陈默的目光,几乎没有开口。
晚膳后,书库。
陈默回到他的一方天地,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背后的里衣,己被冷汗浸湿。
与徐骁这等枭雄对面而坐,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他知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
徐骁的试探只是开始。
他必须尽快拿出更多的“价值”,并且这种价值必须是“合理”的,符合他“病弱书呆子”人设的。
他的目光扫过书架上那些浩如烟海的典籍,最终停留在几本关于北凉地理气候、农事畜牧的古旧书籍上。
他铺开纸,研磨墨。
这一次,他用的不是药墨,而是普通的墨锭。
他回忆着前世所知的那些关于提高农牧业产量、改善土地肥力的基础知识,结合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平,进行大量的简化和修饰。
他写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咳嗽,显得十分吃力。
写下的内容,也尽量用这个时代文人那种迂回、略带揣测的口吻:“……《齐民要术》有云,粪肥需充分发酵,方可沃田。
侄孙偶见库中杂记提及,塞外牧民似有将草木灰与畜粪混合堆积之法,或可增其肥效?
此乃臆测,未经验证,仅供参考…………北凉地寒,作物生长期短。
侄孙观前朝笔记,有提及一种‘深开沟、浅播种’之法,或能保地温,助苗生长?
此亦为书中臆说,不知是否适用于北凉水土……”他写的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现代农业技术,只是一些看似从故纸堆里“偶然”发现的、未经证实的“古法”或“异闻”,并且一再强调是其“臆测”、“仅供参考”。
这样既能够引起徐骁和李义山的注意(尤其是主管北凉内政的李义山),又不会显得过于突兀和妖孽。
他将这几张写满“建议”的纸仔细折好,与几本相关的书籍放在一起,摆在书案显眼的位置。
他相信,徐骁派来“整理”书库的人,很快就会“发现”它们。
做完这一切,窗外己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陈默吹熄烛火,蜷缩在椅子里,裹紧狐裘。
黑暗中,只有炭火偶尔爆裂的噼啪声,和他压抑的咳嗽声。
他在等待。
等待徐骁看到这些“药方”后的反应,也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到来——那个被他在***坡“救”下,此刻定然心痒难耐的世子,徐凤年。
夜色更深,北凉王府的棋局,在无声中又落下数子。
而执棋的少年,在病弱的伪装下,眼神清明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