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道山,是位于净玄洲南域的昆岗山脉里一座不太起眼的山峰。
其实这座山峰也算得上雄峻巍峨,常年云遮雾绕,还颇有一番仙家洞府的意韵。
只是它坐落于纵横数十万里,隔绝净玄洲南北两域的昆岗山脉之中,委实不太出众。
缘道山南面山脚有一个村庄,名叫道源村。
据说,道源村原本叫守山村,后来村民们在一口水井中打捞起一块石碑,碑上阴刻有八个大字“道生天地,万炁本源”,于是村民将石碑上的第一字与最后一字拓印下来,将村子更名为道源村。
山脚的一条蜿蜒小道上,一位背着竹篓的少年正捧着一本稍显发黄的书籍,沿着小道,向村子的方向缓缓前行。
少年穿着一双草鞋和一身略显破旧的布衣。
背着一竹篓的草药,风尘仆仆。
布衣少年拐过最后一个弯道,不紧不慢回到了村中,但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那本泛黄的书页上面,毕竟这条小道他早就烂熟于心。
“喂,秦修缘,今儿怎么没砍柴?”
名叫秦修缘的布衣少年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合上手中的书本,抬头循声望去,发现是不远处的铁匠铺一位正在给冶铁炉子添着炭火的同龄人,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秦修缘当然识得此人,他是村中铁匠李魁的儿子,名叫李长鼎。
李魁虽说是铁匠,但早年曾投军入伍,在沙场上锤炼出了一身不俗武艺,回到村中做回铁匠,也教起了拳。
秦修缘笑道:“今儿入山采了些草药,补上前些日子欠给孟老夫子的书钱。”
李长鼎瞥了一眼秦修缘手中的那本己经有些卷边的书,斜眼道:“秦修缘,要我说,你还不如来跟着我爹学拳,准比你去读那孟老头的书有出息。”
说完还不忘用拇指指了指身后的院墙,也就是李魁教拳的地方。
只是话音刚落,身后的院墙里就传来清脆的骨骼断裂声,紧随其后便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嚎。
不需说,定又是那李魁打断了某位可怜学徒的骨头。
秦修缘听得那叫一个胆战心惊,吞了口唾沫,有些心虚道:“多...多谢李大哥好意,不过我还是觉得念书好。”
李长鼎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脑袋,问道:“你篓子里有治跌打伤的草药吗,我买点。”
秦修缘转身放下背篓,挑挑选选了几株治疗跌打伤痛的草药交给了李长鼎,又选了几株揣在怀里,“今天进山采得多,这些就当送给李大哥了,代我向李叔问好。”
李长鼎突然半开玩笑道:“要不你自个去?”
哪想一抬头,秦修缘便背起竹篓,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李魁的拳法刚猛无匹,却也收放自如,虽说他拳下的学徒常常会伤筋动骨,但不会损害大道根基,无论多重的伤,养上十天半月,照样生龙活虎。
这一点,秦修缘是知道的,毕竟他那个可怜邻居就常常被打得回家呜呼哀哉,第二天还不是活蹦乱跳。
只是秦修缘可不想遭这老罪。
过了李长鼎家,秦修缘挑了一条小道,穿过一条僻静巷子,便到了孟夫子的学塾。
说是学塾,实际上不过是几根木头桩子撑起的茅草屋,学生也只有区区五人,书桌破破烂烂,着实是显得有些寒酸。
学塾旁边紧挨着的,是孟夫子开的一家药铺,也是破破烂烂的。
今日冬至,孟夫子给学生们放了一天假,所以学塾稍显冷清,只有穿着灰色长袍的孟夫子搬着一把藤椅坐在学塾门前,遥遥望向北方,不知在想着什么。
孟夫子名叫孟章,是多年前云游至此的外乡人,觉得此地山清水秀,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便索性留了下来。
孟章为人谦和,与人为善,学问自然也是极大,村中逢年过节,孟夫子还会帮着村里人写春联画桃符,人缘极好。
但是村中却鲜有人愿意让自家子女跟着孟夫子念书,倒不是对孟章的学识有所质疑,只是村民觉得,一个小村子的人就算把书读出花又能如何,还能和豪门贵族的世家子比不成?
还不如学两门手艺养家糊口,或者跟着李魁学拳,日后投军入伍也成。
枯坐在藤椅上的孟夫子似乎是察觉到了秦修缘的到来,缓缓站起身,转身看了一眼这个皮肤略显黝黑的清瘦少年,笑呵呵道:“今儿怎么采了这么多,你欠的书钱不多,半竹篓就够了。”
秦修缘放下竹篓,神采奕奕道:“夫子,过几日大雪封山,就不能入山采药了,所以我多采了一些,琢磨着补齐了书钱,再和你换一本书。”
孟夫子还是笑呵呵的,点了点头,示意秦修缘将背篓的草药搬去一旁的药铺,“嗯,冬日采药殊为不易,你这一竹篓草药还可以在我这换上两本书。”
孟夫子说完边返身从学塾里的书架中拿出了西本书籍,拍了拍上边的灰尘说道:“这西本书,一本儒家的《天论》,一本兵家的《尉缭子》,一本佛家的《妙法菩提心经》,和***家的《阴阳大观》,你便挑选两本吧。”
秦修缘满脸惊喜,挑挑选选还是犹豫不决,便问道:“夫子有什么建议吗?”
一身灰白长袍的老人坐回了藤椅,闭上眼睛悠哉游哉道:“儒家讲道理,佛家讲佛法,兵家讲制胜,道家讲自然。”
秦修缘还是一头雾水,但他也很快做出了决定,他拿起了儒家的《天论》与道家的《阴阳大观》,越看越觉得喜爱,便将这两本书揣入怀中,对藤椅上的老夫子恭敬道:“谢过夫子!”
孟夫子斜眼瞥了一眼秦修缘怀中的《阴阳大观》,有些惊讶,“你既不练武,也不修道,选这本《阴阳大观》做什么?”
秦修缘没有隐瞒,“回夫子,这本《阴阳大观》我准备送给陆衍。”
灰袍老者转过头,将后脑勺靠在藤椅上,笑呵呵的,挥了挥衣袖,“去吧。”
秦修缘捧着两本书,背着一个空竹篓,慢慢悠悠地回了家,一走到屋子门口,便看到他那鼻青脸肿的可怜邻居扶着院墙长吁短叹。
秦修缘觉得有些好笑,快步走向那个可怜少年,笑道:“陆衍,你是神仙老爷挑中的人,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知不知道他们都私下叫你陆扶墙哩。”
那个叫陆衍的悲催少年白了秦修缘一眼,无所谓道:“谁理他们啊,等我跟神仙老爷学会法术,看我不揍得他们***开花,哎疼疼疼。”
秦修缘有些无奈,拿出事先揣在怀中的草药,“这草药可以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你先拿去用罢。”
陆衍满脸欢喜,接过草药,拍着胸脯道:“秦修缘,以后等我当了神仙,罩着你哈!”
陆衍说话间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一顿呲牙咧嘴。
其实陆衍是想跟着孟夫子念书的,他生来身体孱弱,一身细皮嫩肉压根不是练武的料,只是据说在他西岁的时候,曾有一位驾鹤道人云游此地,相中了他的根骨,说是十年之后要带他去一个叫太清观的地方修行。
陆衍的父母并不知晓太清观在何处,但是看道人的仙人风范,想必是哪座山头的神仙老爷,就应了下来,于是就让陆衍跟着李魁学拳,说是打熬筋骨,锻炼体魄,为日后上山当神仙做准备。
秦修缘没理会陆衍的豪言壮语,将手中的那本《阴阳大观》递给了陆衍,说道:“孟夫子说这是道家的书,我想你以后应该用得上。”
陆衍顿时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就要上前去抱住那个满脸和煦的少年。
秦修缘轻轻推开陆衍,无奈笑道:“好了,收着吧,以后还得靠你罩着我呢。”
陆衍抱着书籍,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家中的大门却被一把推开,一个和蔼的声音传出;“陆衍,快来吃饭了。
修缘也在?
一起来罢。”
秦修缘看着这个和蔼可亲的妇人,道谢道,“谢过徐大娘,我家中还有些吃食,就不叨扰了。”
妇人也没过多寒暄,等陆衍与秦修缘说了几句诸如“等我做神仙”之类的话后,便领着陆衍回家了。
秦修缘反身回到自己房屋,将竹篓靠在墙边放好,随后便点燃了桌上的半截蜡烛。
家中很简陋,也很干净。
秦修缘用仅剩不多的小米煮了小半碗粥,吃完后便躺上了床。
他平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通过房顶破碎瓦片的缝隙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怔怔出神。
其实秦修缘都想好了,等过了年,手头的铜钱攒得差不多了,就去找村北的齐木匠正式拜师学艺,实在不行就去找李魁学打铁,学成之后总比采药来钱快。
若是有机会了,就走出村子,去小镇上看看,长长见识。
要是能遇见心仪的姑娘,能娶妻生子最好,若是遇不到其实也无所谓,等老了再回到村子便是,落叶归根嘛。
秦修缘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抬起伸出五指,明月洒下的清辉侵入这间破败的小屋,在少年的指间流转萦绕,寂寥的天地之间,少年拥着一轮月色入眠。
秦修缘觉得的,这样其实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