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觉得,玄冥上仙不喜欢她们家夫人,实在是有眼无珠——竟一直惦记一个早已逝去的人。
后来她才知道,自己就是那个人的转世。一沈言是被夫人在路边捡到的。那时南方洪水泛滥,
玄门与妖族战事方歇,皆无暇顾及百姓。数以百万计的人失去家园,被迫北上逃难,
沈言也是其中之一。一路颠沛,她尝尽人间冷暖,也学会了在夹缝中生存。
倒在夫人马车前的那一回,她本是存了骗些吃食的心思。若不成,装装可怜便走。
可那女子一见她,竟亲自下车,柔声安抚,又从贴身香囊中取出药瓶,
小心地为她擦拭膝上伤口。温润的灵力渗入肌理,疼痛顿消。
沈言从未见过如此温柔良善的女子。所以当夫人问她愿不愿留下时,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二从此,沈言过上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生活。她尝到了精致的点心与肉食,
穿上了柔软的衣裳——尽管府中其他姐姐早已习以为常。夫人见她天资聪颖,
得空时便教她读书识字、修习术法。奇怪的是,
沈言发现自己对夫人所教的东西似乎天生就会,有些连夫人都觉得晦涩的口诀,
她心中却如明镜般透彻;握剑在手,无需指点便能舞出凌厉招式。那时年少,
她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怕若学得太快,夫人便不会再亲自教她。于是她常常假装不懂,
刻意放慢进度。饶是如此,她偶尔流露的天赋已令夫人惊喜不已,教得愈发用心,
还说待她根基扎实,便为她寻一位真正的师父。可沈言并不在意什么高师,
她只想陪在夫人身边。在她眼中,夫人是完美的——容貌姣好,言语温柔,
术法修为亦是不俗。每逢城中难民涌至,夫人必开棚施粥,尽力相助,宛若菩萨临世。
三夫人样样都好,唯有一点令沈言不解:她的夫君待她不够亲近。玄冥上仙,
玄妖大战中的战神,玄门仙尊,对夫人并非不好,只是总隔着一层什么——恭敬有余,
温情不足。沈言看得出,夫人的一颗心全系在玄冥身上。他喜,她便欢喜;他忧,她便蹙眉。
可玄冥似乎总藏着心事,面对夫人时,那份疏离如影随形。因此,沈言并不喜欢玄冥。
——这样好的夫人,他竟不懂得珍惜。日子久了,夫人偶尔也会同她说起往事。
夫人本是玄门大宗天机门门主的独女。当年妖族攻入天机门,危在旦夕之际,
是玄冥率玄门修士及时赶到,救了她们,免去灭门之祸。那时他还未被尊为上仙,
玄门中也未扬名,只叫陆景。可他斩妖时的决绝,护民时的温和,却深深印在夫人心中。
自那以后,她便时时追逐他的身影。天机门门主之女沈黎倾心一个无名之辈的事,
很快人尽皆知。可陆景始终未作回应。她助他成名,他不在意;她赠他法器,
他原样送回;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也婉拒。然而,因着她的青睐,
他在玄门中的路终究好走了许多,甚至几次险境,都因她而转危为安。
后来天机门终究未能在战乱中保全。夫人父兄皆殁,嫡系一脉只剩她一人,
重振宗门的重担压在她肩上。玄门众人唏嘘,却无人能施以援手——乱世之中,人人自危。
唯有陆景,在那时选择加入天机门,与她并肩重振宗门。为便于行事,他甚至与她成了亲。
可这一切于他,终究是权宜之计。这些年来,他始终视她为盟友,礼遇有加,却从未逾矩。
而夫人,痴心未改,也从未停下追逐的脚步。知晓这一切后,沈言才明白玄冥疏离的缘由。
可她依旧不喜欢他——每逢他来,她便躲开,不愿相见。在她心里,夫人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若她是男子,早已心动,玄冥却偏偏不懂珍惜。对她的孩子气,夫人只一笑置之。
那时夫人正为天机门弟子炼制丹药,举止清雅出尘。她垂眸静默片刻,才继续说起后来。
成亲之后,夫人才知玄冥心中早有一人。那女子与他一样,是玄妖大战中的玄门高手,
却不幸早早陨落战场。难怪这么多年都捂不热他的心——原来他早已情有独钟,痴心不改。
沈言一时无言。三个人,谁都没有错。可她心中仍是别扭。再优秀的人,又如何及得上夫人?
在她看来,玄冥太过固执。人已逝,为何不珍惜眼前人?话虽如此,
沈言对玄冥的成见也渐渐淡了。时日一长,连当初“避而不见”的念头也忘了。四这日,
夫人正教她新剑法,一招一式,耐心细致。玄冥坐在一旁静静喝茶。过了一会儿,
夫人要去取刚烤好的点心,便让沈言先练着,又朝玄冥微微一笑,才转身离去。
沈言未觉有异,自顾自练了起来。剑随身转,意随心发,流畅自如。“你的剑法已见老练,
阿黎教不了你什么了。该入内阁,修习更高深的术法。”玄冥声线清冷,
却自带一股舒朗之气,即便语气平淡,也令人觉得真诚。沈言闻言,脸色一沉,
转身冷声道:“高深术法有什么稀罕?我只想留在夫人身边。”她抱起手臂,
“我可不像某些人,眼前人不知珍惜。”玄冥望着她,眼神恍惚了一瞬,
低声似自语:“贪恋眼前相伴,不重修行,待真正危机来临,方知后悔。
”沈言微恼:“你说什么?玄妖大战已结束,再说不是还有你吗?”说到这里,她忽然警觉,
“你该不会想抛弃夫人吧?”“我并无此意。”玄冥不欲多辩,转开话题,“你说得也对,
她是个很好的人。有人陪着她,是好事。”不久夫人回来,察觉气氛有异,
将点心放在石桌上,笑问:“怎么了?”又看向玄冥,“言言年纪小,你可别欺负她。
”沈言紧盯着玄冥,生怕他说出实情——若被夫人知道她隐瞒天赋,恐怕真要离开。
玄冥微微一笑:“我怎会同小孩子计较。”沈言暗恼:说谁是小孩子?可见他未多言,
也松了口气。此事虽了,玄冥那日的话却在她心中萦绕不去:若不修行,
何以保护想保护的人?若不提升修为,将来与夫人遇险,难道只能依靠玄冥?正思量间,
玄冥竟派人送来一个木盒。打开一看,是一套高深功法。恰解她燃眉之急。沈言忽然觉得,
玄冥似乎没那么讨厌了。此后,她白日仍陪在夫人身边学点心、练字,
夜里却私下修习新功法。不过半月,那套功法已被她掌握。
她意识到此功法确实比先前所学的更为精妙,也真正明白了人外有人。思前想后,
她决定暂别夫人,进入天机阁内阁修行。——再给她十册这样的功法,最多半年,
她就能学完内阁所有典籍,届时再回到夫人身边。五下定决心后,她寻了个机会向夫人说明。
听闻她要走,夫人眼中掠过一丝黯然,轻声道:“我早看出你修为渐长,该让你入内阁的,
只是总舍不得……”她叹了口气,笑了笑,“我这就传信给玄冥。入了内阁,
要好好听师父的话。”沈言心中亦是不舍,却不愿气氛伤感,让夫人难过,
便笑道:“我才不拜别人为师呢,我的师父只有夫人一个。待我学完内阁所有功法就回来,
最多半年,夫人定要等我。”“胡说,”夫人轻嗔,“玄冥上仙修为高深,在天机门这些年,
也不敢说学尽所有功法。”沈言自认比玄冥更强,却无意争辩——待她日后打败他,
自有分晓。玄冥依夫人所请,将沈言安排进内阁,还为她指派了一位好师父。
可沈言并未拜师,只借机翻阅内阁功法,独自修行。那老师父见她如此怠懒,
气得不愿再管她。于是沈言每日寻一僻静处,潜心修习。内阁功法一册接一册,她从不懈怠。
——她要早日学成,回到夫人身边。这日,她如常在山林中练剑。剑气纵横,碎石滚落,
林木震荡。沈言心中颇觉得意:以她如今实力,内阁那些眼高于顶的弟子,早已不是对手。
练罢收势,却见玄冥不知何时立在远处,看她的眼神有些奇异——似是惊讶,
又似带着几分欣喜,教人看不分明。沈言初时一惊,见是他,便放下心来,
收剑笑道:“看吧,我就说我很厉害,迟早超过你。”谁知玄冥只深深望着她,
许久才低声道:“自然是你最厉害。天下之大,谁配做你的对手。”这话说得古怪,
沈言觉得有些不对劲,瞥他一眼,也懒得深究,只道:“你给我找的那个师父,我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