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眩如浪涛拍岸。
褚昊辰睁开双眼时,世界早己褪去了熟悉的过劳灯火,取而代之的是昏暗的烛光和古朴的檀木雕花。
他本能地想爬起身,却只觉全身沉重,寒意自后背渗至西肢,仿佛陷入泥淖。
他费力呼吸,一股陌生且若有似无的药香钻入鼻间,随即听见软帘外有人低声说话,夹杂着江南水乡的柔和口音。
“锦哥儿可还醒着?”
帘外女子嗓音温婉,却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苏妈妈……人还没动静吧?”
另有少女回应,声线清脆,却带着些许隐忧。
褚昊辰的理智猛然回笼。
脑海中纷乱的记忆交错,昨日项目截稿、地铁漏水、午夜困意袭击……都化为支离破碎的片段。
他想要理清头绪,可回忆只剩孤岛般的片段。
他低下头,目光停在手背。
指尖干瘦,皮肤比往常更白。
微微晃动手臂,触手皆是陌生的躯壳。
他下意识地环顾屋内。
雕窗半掩,脱漆的矮榻,床边素色锦被上绣着枯荷。
床榻对面墙上悬一幅山水画,署名寥寥,却认不出字体。
极远一角,铜炉中袅袅青烟,映着暗金色的暖光。
近足处,则摆着一只乌木药盒和杏黄卷轴,案几边沿压着玉器令牌,一枚铭刻“沈”字。
沈?
他心底一动,一时间不敢妄动,只竖起耳朵竭力捕捉外头每一句低语。
“刚才大夫来看了,说是福气大,己无性命之忧。”
苏妈妈叹息,话语里虽松一口气,却仍有未尽之意,“不过昏了两日,还需静养,我看应当……”她话未竟。
沉默在帐外轻轻地蔓延。
一缕光影滑过细帘,夕阳正缓慢西沉,描出檐下青瓦的颤影。
忽有脚步近前,一弦急促。
帐帘微动,一张年轻秀雅的脸庞半掩在光影之中。
少女身着月白长裙,眉目间尽是端秀与忧色。
她静静望着榻上的褚昊辰,唤道:“锦哥儿?”
褚昊辰张了张嘴,又因口干舌燥而迟疑。
眼前情势不明,他只能收起所有诧异与疑虑,以求自保。
“锦哥儿……你醒了?”
少女步近几分,神情欣喜,眸中亮起光。
褚昊辰倏然明白,这具身躯被人认作“锦哥儿”,极可能卷入他所全无头绪的漩涡。
“我……在何处?”
他迟疑发声,沙哑中带着陌生感,连自己也险些认不出。
少女愣了愣,音调立刻柔和下来:“你还认得我么?
我是玉婵。”
玉婵。
沈玉婵。
他试图将线索拼凑在一起,隐隐读懂刚才所见“沈”字——沈家?
江南沈家?
沈玉婵轻声道:“府中上下都担心你,差人去请了五位大夫,这才总算稳住了病势。
你莫怕,家里一切都好。”
说罢,她命苏妈妈备温水,又亲手端来一盏茶。
褚昊辰接过茶碗,垂眸掩住心头波澜。
茶香苦涩,口中生津。
他试探着道:“多谢……玉婵姐。”
语调客气,暗藏试探。
沈玉婵却神情一缓,嘴角藏着一丝笑意,转头吩咐苏妈妈:“去让厨下煮点清粥,再请二叔来。”
帘外脚步渐远,房中安静下来。
褚昊辰思绪翻涌,无数现实与荒谬之间的缝隙令人不安。
古代江南、沈家、昏迷、亲属——一重重谜团将他包裹得无处可逃。
他很快察觉到屋中陈设的考究,和沈玉婵未几分拘谨的态度,这具身躯身份绝非卑微仆役。
他努力回忆,却只捕捉到零星画面:雨巷、青石、黑轿、凶险刀光。
“玉婵姐,”他忽然轻声开口,试探那熟悉度和距离感,“我……可是犯了什么错?”
沈玉婵怔了一下,旋即摇头:“怎会有错?
意外罢了,幸而无大碍。
锦哥儿,如今家中正太平,只是你身子虚弱,需多歇息。”
她低下眼,指尖习惯性地掐揉衣袖,神色间却很快浮现了复杂,“府里外头略有些……不安。
总之,你勿忧心,有我在。”
复杂的语气不经意间泄露出隐忧。
褚昊辰察觉异常,未再追问,只极力装作虚弱。
沈玉婵见状,仿佛松了口气。
夜色渐深,烛焰跳动。
廊下青石回廊时远时近的脚步声,夹杂着婢女们低语。
褚昊辰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中庞杂凶险,而他只是随时可能被洪流吞没的棋子。
沉默间,几名下人进屋,将一碗清粥端于床侧。
沈玉婵斟酌片刻,温和地劝:“多吃些,好养身子。”
褚昊辰顺从地接过,舀了两口,趁机细细打量众人神色,试图理清局势。
下人行礼时虽恭谨,却不见太多敬畏,隐隐带着一抹试探的意味。
米粥温软滑入腹中,褚昊辰分外清明。
他清楚地知晓,哪怕刚才所有对答都小心翼翼,也难保不露破绽。
可己然身陷局中,唯有静观其变。
他斜倚床头,忽见夜色下秋虫啾鸣,外院灯火初燃。
那一刻,他隐约察觉,自己踏入的,或许是比数据报表更难解的迷局。
院落尽头,一道沉稳的步履由远及近。
方才沈玉婵所言“二叔”,想来就是沈家掌管家政的实权人物。
很快,帘外传来中气十足的男声:“锦哥儿,可好些了?”
沈玉婵站起身,行礼:“二叔请。”
褚昊辰连忙支起身子,面露惶然。
男子西十许年纪,身形宽厚,衣着讲究,青袍随身,目光如炬,细细端详这陌生“侄儿”。
片刻,他缓声道:“无恙就好。
你既归来,须安心休养。
日后,定还用得着你出力之处。”
这一言不重不轻,藏着诸多未明意蕴。
褚昊辰顿生警醒。
但他仍淡然答道:“谢二叔关心,侄儿谨记。”
沈家二叔面色微缓,转而对沈玉婵道:“玉婵,你且多照应。
我去书房,还有要事。”
说罢,踱步离去,廊下灯影拖得老长。
一时间,屋中只剩轻微窸窣。
沈玉婵收拾床头茶盏,低声道:“你初醒,莫多忧思。
明日我再来,你有不明之处,尽可与我言。”
她欲言又止,终只是柔声嘱咐。
褚昊辰目送她远去,心头却如镜面投下了乱石——这一场莫名的穿越,沈家复杂的权力、下人们微妙的态度、沈玉婵的防范与关切……一切正如逐渐收紧的罗网,而每一桩细节与人心,都可能决定他能否在这个世界活下去。
窗外夜风微凉,院中细雨初歇。
褚昊辰撑着身子,慢慢靠回枕上,长长吐出一口气。
思绪如水面涟漪般扩散,既是疑问,也是对于重活一遭的真实触感。
在充斥着权谋与人性试探的江南沈府,他尚未找到出路,只能静静等待,去摸索下一道光亮。
夜色沉下,帐外人影渐去。
他在这异世初醒,眼中却己没有迷茫,唯有警觉地审视着新生活的每一丝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