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暴雨夜,冷得像淬了冰的刀子。
铁链拖过积水的哗啦声,混着家人被押赴刑场的哭嚎,成了沈清欢生命终结的绝响。
她跪在没过脚踝的血水里,昔日名满京城的镇国公府嫡女,此刻锦衣撕裂,发丝黏着污血,狼狈得像条丧家之犬。
她死死盯着宫门的方向。
那里,她最好的闺蜜苏晚儿,正娇羞地挽着太子李承乾的手,头上的金步摇在雨中熠熠生辉。
就是他们,一个伪善,一个腹黑,联手罗织罪名,将她沈家满门,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清欢!”
一声暴喝,一道玄色身影疯了般撞开狱卒,孤身闯入——是靖王萧珏。
世人眼中暴戾嗜杀的男人,此刻满手是血地扑到她面前,眼底是滔天的悔与痛。
他想斩断她身上的镣铐,可利箭破空而来,瞬间射穿他的肩胛。
血,喷溅在她脸上,温热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顺着她冰冷的脸颊滑落,滴进唇角,咸涩刺舌。
指尖残留着他掌心的滚烫,而那锁链的寒意却早己渗入骨髓。
沈清欢含恨闭上眼。
若有来世……我要你们,全都不得好死!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耳边的哭嚎渐渐模糊,铁链声、雨声、哀鸣声,一层层剥落,仿佛沉入无底深渊。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清脆的鸟鸣,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像是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风拂过面颊,暖的,带着槐花初绽的甜香,还有泥土被晨露浸润后的清新气息。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没有血腥,没有腐臭,只有春日独有的生机。
猛然睁眼。
没有血腥,没有雨夜,窗外春光明媚,阳光透过窗纱洒在床前,斑驳如碎金。
她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梳妆台上的菱花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十六岁的脸,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眼尾一颗小小的泪痣,楚楚动人。
这是尚未与太子订婚,尚未被苏晚儿捧杀,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的沈清欢。
她颤抖着抚上脖颈,指尖触到的是光洁细腻的皮肤,没有上一世被铡刀斩断的狰狞伤口,也没有铁链磨出的溃烂疤痕。
不是梦。
记忆如潮水般决堤,清晰得令人发指:三日后,苏晚儿会在赏花宴上“不慎”将茶水泼到她新做的绣鞋上,让她在太子面前出丑;五日后,太子会当众吟诗赞她“清辉照骨”,背地里却己在收集沈家私通敌国的伪证;三个月后,罪名坐实,沈家满门抄斩。
她回来了。
带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最完整的记忆。
赏花宴当日,海棠树下,琴音袅袅。
沈清欢算着时辰,早备好了凉透的黄连水,浅啜几口,胃中翻腾,额角渗出冷汗,果然衬得面色愈发纸白,唇色也褪成淡青。
她端坐抚琴,指尖微颤,琴音几度断续,惹得席间众人频频侧目。
果然,苏晚儿端着茶盏,笑意盈盈地走来:“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瞧你脸色差的。
这新沏的雨前龙井,最是养人。”
说着,便要将茶盏递过来。
沈清欢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眸子,感激一笑,纯良得不设防:“多谢妹妹。”
她伸手去接,就在指尖触碰到茶盏的瞬间,手腕忽地一软,“失手”一滑!
“啪——”茶盏坠地,碎裂声清脆刺耳,瓷片西溅,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苏晚儿华丽的裙裾上,蒸汽腾起,带着淡淡的茶香。
“啊!”
苏晚儿惊声尖叫,触电般后退,指尖掐进掌心。
全场哗然。
沈清欢立刻惊惶起身,手扶额头,身子摇摇欲坠,指尖冰凉,额上冷汗涔涔:“哎呀……我、我头好晕……怕是旧疾又犯了……”话音未落,她眼皮一合,整个人软软歪倒进身后崔嬷嬷早己准备好的怀中,呼吸微弱,唇色发青,宛如真病了一般。
众人慌作一团,只当是镇国公府这位病美人又犯了老毛病。
唯有她兄长沈修竹,皱眉盯着她方才接茶盏的手,低声自语:“方才手腕分明稳得很,怎会突然失力?”
角落里,苏晚儿的心腹丫鬟脸色骤变,指尖一掐掌心,转身便往宴席外疾步而去——必须赶在流言传开前禀报小姐!
陷入“昏迷”的沈清欢,在无尽的黑暗中,勾起一抹淬了毒的冷笑。
苏晚儿,这一杯,是你欠我的第一笔利息。
第一日,她咳着醒转,嗓音虚弱地叮嘱崔嬷嬷:“莫惊动父亲……我歇几日就好。”
第二日,太医诊脉摇头:“心脉虚浮,需静养。”
她却在帐后默记账册上的可疑支出,指尖在掌心划下密语。
第三日清晨,贴身婢女端来燕窝粥,她只抿了一口,便轻叹:“拿下去吧,闻着腻。”
——谁都知道,镇国公最疼这个“体弱多病”的女儿,越是拒食,越会加倍关怀。
而这三天夜里,西花园无人打扫的小径上,总留下淡淡湿痕,像是有人深夜独行;祠堂供果昨儿还好好的,今早就少了一碟,香灰也微微散乱。
老仆低声嘀咕:“莫不是小姐夜里梦游?”
这场精心设计的病倒,让她在府里足足“休养”了三日。
而病愈后的第一天清晨,整个镇国公府的下人都发现了一件怪事——昨夜无人打扫的西花园小径上,赫然印着一双绣鞋的湿痕,一路通向沈小姐的闺阁。
可那双鞋……分明整整齐齐摆在她的妆台前,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