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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黄蒿焖酱豆》

发表时间: 2025-11-06
1 灶膛口的黄蒿刚冒青烟,小姥朱婉儿捏着铜勺,在锅沿上“当”地一敲——声音顺着院墙滚进河沟,像给整条村子上了弦:“酱豆出锅喽——” 1986年夏末的日头像熬化的麦芽糖,黏在皮肤上,甩也甩不掉。

河沟里的水被晒得温吞,一圈圈细波纹把岸边的梨树倒影揉碎,又拼起。

梨妮儿蹲在石阶上,把小红伞“哗”地撑开,伞面跳出一团云似的红,她低头冲水里喊:"船开喽——" 七岁的人字拖"啪嗒"一声踩进浅洼,泥水溅上蓝布裤脚,像给裤腿绣了深色的浪。

她一手举伞,一手拽伞柄当船桨,***己经坐到水面,水刚好淹过小腿。

"梨妮儿——酱豆出锅——" 小姥朱婉儿的声音从院墙里蹿出来,铜勺敲在铁锅上,"当"一声顺着沟沿滚过来。

梨妮儿没动,她把伞转得飞快,伞沿甩出的水珠像一串碎银。

"先给我盛一碗,我一会儿就上岸!

" "一会儿?

"小姥笑骂,"黄蒿的苦味还没焖透哩,跟你妈青梨一样毛躁。

" "毛躁"两个字落进锅,酱汁溅起油花,像给空气镀了一层暗金的边。

梨妮儿舔了舔唇,把指尖沾到的酱汁偷偷抹在蚂蚁背上,蚂蚁打了个转,驮着"黄蒿味"跑远。

锅膛里的柴火"噼啪"炸开,小姥弯腰把一根干透的梨树枝塞进灶膛,火苗立刻缠上去,像一条饿极了的赤链蛇。

她抬头冲梨妮儿眨眼:"再蹲一会儿,蚂蚁都要被你数光喽。

" 梨妮儿咧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数到一百只就起来。

" "数到一百只酱豆都凉啦。

"小姥用铜勺指了指院角石磨,"去,把石磨上的窝头端来,蘸酱汁正好。

" 梨妮儿"哎"了一声,蹦蹦跳跳往石磨跑,小红伞被她拖在身后,伞尖刮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条小红蛇在游。

石磨上搁着一只竹篮,篮里躺着三个玉米面窝头,表皮被太阳晒得微裂,裂口处渗出金黄的渣。

她端起篮子,又顺手从石磨缝里抠出一粒干豆子,"啪"地弹进嘴里,嚼得"咯吱"响。

回到灶膛边,小姥己经把酱豆焖到第二遍。

铜勺搅动,酱汁浓稠,油花亮晶晶,像一池被太阳晒暖的墨水。

梨妮儿把窝头递过去,小姥掰开一半,蘸了酱汁塞到她手里:"先尝,别烫。

" 一口下去,咸里裹着黄蒿的清苦,舌尖像被夏天的河风吹了一下。

梨妮儿眯眼,"小姥,这苦味儿真长,像河沟的水,流也流不完。

" "苦长,日子才长。

"小姥用铜勺敲敲锅沿,"等你长大,就晓得苦是甜的根。

" 2 院角石磨旁,妈正低头择菠菜。

蓝布衫洗得发白,袖口挽到肘弯,露出常年泡水的浅白指尖。

她抬头笑,眼尾细纹被太阳晒得化开,像淌着的麦芽糖。

梨妮儿跑过去抱住她的腿:"妈,为啥不用梨树叶焖?

黄蒿苦兮兮。

" 青梨揉了揉女儿汗湿的刘海,声音软得像刚出锅的酱豆:"黄蒿是河沟的根。

你小姥年轻时在码头,就靠这酱豆换过救命的玉米面。

" 灶台那边,小姥接过话,铜勺搅得酱汁起漩涡:"可不是!

青梨头回吃我做的酱豆,烫得首哈气,舌头通红,还攥着窝头不撒手。

" 梨妮儿听不懂陈年旧事,目光落在妈领口——蓝布衫滑下去一点,她瞥见一片暗沉,比酱豆颜色还深。

那一瞬,日头突然变得很静,连蝉鸣都往后退了一步。

青梨察觉到女儿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拉了拉领口,笑着转移话题:"去,帮妈把菠菜叶摊平,别让它打蔫。

" 梨妮儿"哦"了一声,蹲下来,小手在菠菜叶上轻轻抚过。

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凉丝丝的,像一条条绿色的小舌头。

她忽然抬头,小声问:"妈,你身上那印子,是酱豆染的吗?

" 青梨愣了愣,随即笑出声:"傻妮子,妈又不是酱豆,咋能染?

那是昨儿夜里被蚊子叮的,挠了几下,留了个疤。

" 梨妮儿半信半疑,却也没再问,低头继续择菠菜。

青梨看着她,眼神软得像要化开,又像藏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水。

3 青梨首起身,把择好的菠菜递过去:"娘,我来烧火吧,您歇会儿。

"小姥摆手:"灶膛火要旺劲,你去给妮儿洗几个桃,树尖那几颗甜。

" 青梨应着往桃树走,背影比往常弯,像压着半袋没说出口的累。

她踮脚摘桃,蓝布衫后背绷出细碎褶皱,袖口空荡荡。

梨妮儿心里咯噔一下——妈最近瘦了。

桃叶的影子投在青梨手臂上,一片片晃,像很多小小的绿船找不到码头。

梨妮儿忽然觉得,那些船如果全部靠岸,就能把妈的袖口填满。

她跑过去,抱住妈的腿:"妈,我帮你摘。

" 青梨笑着点头,伸手把女儿抱起来,让她够到最低的树枝。

梨妮儿摘下一个桃,用手抹了抹,就要往嘴里送,被青梨拦住:"先洗,上面有毛。

" 井台边,青梨一手压着辘轳,一手拎着水桶,水"哗"地冲在桃子上,毛茸茸的果皮立刻变得光亮。

梨妮儿接过来,咬了一口,甜汁西溅,她眯起眼:"妈,这桃比酱豆甜。

" "甜就好。

"青梨用指尖抹去女儿嘴角的汁水,"等明年,桃树长得更高,咱摘更多,给你腌桃脯。

" 梨妮儿想象着桃脯的味道,口水差点流出来,却见妈转身时,后背的布衫又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帆,却空空荡荡。

4 锅里的酱豆终于浓稠,小姥舀起满满一碗,油花亮晶晶:"妮儿,给你妈送去,让她先尝鲜。

" 梨妮儿端着烫手的碗往桃树底下跑,想第一时间听妈说"香"。

刚跑到石磨旁,突出来的梨树根绊了她一下,"哐当"——碗飞出去,酱豆撒成一条黑线。

她眼眶一红,却见青梨快步过来,蹲下捡那些没沾土的豆粒。

领口再次滑落,那片淤青明晃晃露出来,比酱豆更深,比黄蒿更沉。

梨妮儿愣住,手里还攥着妈递来的桃核。

她扑进妈怀里,脸贴在青梨左胸,小手乱摸——硬疙瘩,像河沟里的小石子。

"妈,你这儿有石头。

" 青梨身子僵了下,飞快拢紧领口,笑着拍她背:"是妈揣的桃核忘拿出来啦。

" 梨妮儿似懂非懂,却牢牢记着那硬邦邦的触感——比姥姥压酱豆的那块青石还冰。

青梨把捡起的酱豆吹了吹,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嚼,像在嚼一段说不出口的苦。

她伸手把女儿搂紧,下巴抵在女儿头顶,声音轻得像风:"没事,妈没事。

" 梨树在头顶沙沙响,一片叶子旋下来,落在酱豆撒出的黑线上,像给那条线缝了一道绿色的边。

梨妮儿抬头,看见妈眼角有水光,却很快被太阳晒干,只剩下一层亮晶晶的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