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下婚书的三天后,一辆线条冷硬、玻璃颜色深得窥不见内的黑色劳斯莱斯幻影,像一道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林家破败的院门外。
与周围斑驳的墙面和碎裂的地砖形成了尖锐到刺眼的对比。
车门打开,一位穿着剪裁一丝不苟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中年男人走下車。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林家窘迫的环境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微微躬身,递上一张素白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串烫金的电话号码和一个姓氏——周。
“林小姐,我是霍先生的管家,姓周。
奉霍先生之命,来接您去试婚纱。”
他的声音平稳得如同机器,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请随我来,时间安排得很紧。”
林悠悠穿着她最体面的一条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站在门廊下,手指紧张地蜷缩着。
母亲红着眼眶,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绣着歪歪扭扭向日葵的平安符,那是她昨晚连夜缝制的。
“悠悠……”母亲的声音哽咽,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背,什么也说不出来。
林悠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却即将可能不再属于她的家,深吸一口气,挺首了单薄的背脊,钻进了那辆奢华得令人窒息的轿车内部。
真皮座椅散发着冷冽的香气,将她与过去十八年的生活彻底隔绝。
车子没有开往她想象中的任何一家高级婚纱店,而是径首驶向了郊外一座占据整个山头的私人庄园。
穿过气势恢宏的铁艺大门,车子在寂静得只有鸟鸣的林荫道上行驶了足足十分钟,才看到主宅的全貌——那不是别墅,而是一座依山势而建的、充满现代冷感线条的庞大建筑群,灰白色的外墙,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像一座精致的、没有温度的堡垒。
婚纱早己准备好,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一房间。
来自巴黎高定工坊的顶级婚纱,每一件都价值连城,镶嵌着真正的珍珠与碎钻。
佣人们沉默而高效地帮她试穿,调整尺寸。
林悠悠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任由她们摆布。
最终选定了一款设计最为简洁的抹胸缎面婚纱,没有过多装饰,只是剪裁极尽完美,衬得她纤细的身材有种易碎的美感。
镜子里的女孩,被华服包裹,黑发被精心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漂亮得不像她自己,更像一个被精心包装的、等待送出的礼物。
婚礼就在庄园的私人教堂举行。
没有喧闹的迎亲队伍,没有闺蜜的陪伴,甚至没有新郎亲自来接。
周管家平静地告知:“霍先生事务繁忙,仪式开始前会准时到场。”
教堂布置得极致奢华,空运而来的白色兰花堆砌成圣洁的花海,宾客寥寥无几,却个个衣着不凡,气质矜贵。
他们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怜悯,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林悠悠几乎无法呼吸。
当婚礼进行曲庄严响起时,林悠悠挽着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强撑着前来的父亲的手臂,踏上铺满花瓣的红毯。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针尖上。
她能感觉到父亲的颤抖,以及他努力想给她支撑的力量。
红毯的尽头,霍震霆站在那里。
他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礼服,身姿依旧挺拔,但满头的银发和眼角深刻的纹路,无声地宣告着岁月的痕迹。
他看起来不像新郎,更像来主持一场重要商业签约的掌权者。
他的眼神深邃,平静无波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新娘,没有任何喜悦,也没有厌恶,就像在看一件……如期送达的物品。
林建国将女儿的手,颤抖地放入霍震霆微凉而干燥的掌心。
触碰的瞬间,林悠悠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那只手宽大有力,却没有任何温度。
“霍……霍老,悠悠……就拜托您了。”
林建国的声音带着卑微的祈求。
霍震霆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甚至没有从林悠悠脸上移开。
仪式按部就班。
神父的提问,程式化的回答。
“霍震霆先生,您是否愿意娶林悠悠小姐为妻……我愿意。”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却听不出任何情感起伏,如同背诵一段与己无关的合约条款。
“林悠悠小姐,您是否愿意……”林悠悠感到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像聚光灯般灼热。
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个“愿意”卡在舌尖,重若千钧。
她看到父亲眼中强忍的泪水,感受到身边男人无形却强大的压迫感。
最终,她垂下眼睫,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三个字:“……我愿意。”
声音轻得像叹息,消散在空旷的教堂里。
交换戒指的环节,霍震霆执起她的左手。
那枚象征着霍太太身份的硕大钻石戒指,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被他稳稳地套入她的无名指。
尺寸完美,却像一道冰冷的枷锁。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没有预想中的亲吻。
霍震霆只是微微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其短暂、冰冷而礼貌的吻。
如同一个盖章确认的程序。
仪式结束,霍震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转身面向寥寥无几的宾客。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手臂绅士地虚揽着她的腰,分寸掌握得恰到好处,既完成了仪式感,又保持着清晰的界限。
没有喜宴,没有闹洞房。
仪式结束后,宾客们便陆续乘车离去。
周管家走上前,对林悠悠恭敬地说:“太太,您的行李己经送到房间。
先生晚上有跨国会议,请您先回房休息。”
“太太”这个称呼,像针一样刺了林悠悠一下。
她被佣人引着,走向那座巨大城堡的深处。
她的“新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一间宽敞得可以容纳她整个林家旧宅的卧室,装修奢华却冰冷,没有丝毫喜庆的装饰。
窗外,是修剪得一丝不苟、却同样冰冷规整的庭院。
林悠悠独自站在房间中央,身上还穿着那件价值不菲的婚纱,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她慢慢抬起手,看着无名指上那枚璀璨夺目的钻戒,在夕阳的余晖下,折射出冰冷刺眼的光芒。
一场没有新郎接亲、没有亲吻、甚至没有宴会的婚礼。
她,十八岁的林悠悠,从此成了六十六岁的商业巨擘霍震霆法律上的妻子。
一场交易,尘埃落定。
而她的人生,仿佛从这一刻起,才真正步入了一个巨大而华丽的牢笼。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