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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哑戏

发表时间: 2025-11-06
陈伶不喜欢黑夜。

尤其是在这颗该死的赤色流星划过天际之后,黑夜便不再是宁静与安眠的代名词。

它变成了滋生恐惧、疯狂与未知怪诞的温床。

窗外,昔日灯火通明的城市,此刻只剩下零星摇曳的火光,以及更深邃、更令人不安的黑暗。

偶尔会有凄厉的惨叫或意义不明的嘶吼划破寂静,旋即又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没有警笛声,没有引擎轰鸣,自从那场“流星雨”过后,一切依赖于近代工业文明的东西,都成了废铁和摆设。

也包括人心里的秩序。

陈伶蜷缩在一家废弃便利店角落的货架后面,身上裹着一件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散发着霉味和血腥味的棉大衣。

他己经很瘦了,三天未进粒米,让他的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寒冷和饥饿像是两条毒蛇,缠绕着他的五脏六腑,不断啃噬。

他的意识有些模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温暖明亮的练功房,覆着厚厚胭脂的镜面,师父用戒尺敲打他腿弯的严厉呵斥,还有台下那一片黑压压的、痴迷的观众……那是上辈子的事了。

他现在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卑微的尘埃。

“砰!”

便利店的门被人粗暴地踹开,冷风裹挟着灰烬倒灌而入。

陈伶猛地一激灵,将自己往货架深处又缩了缩,屏住呼吸。

三个摇摇晃晃的身影走了进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红光,能看到他们衣衫褴褛,眼神浑浊而充满***,手里拎着锈迹斑斑的钢管和消防斧。

他们是“拾荒者”,或者说,是披着人皮的鬣狗,在文明的废墟上搜寻一切可以维系生存的东西,包括同类的生命。

“妈的,干净点的能吃的东西都没了!”

一个沙哑的声音抱怨道,用钢管胡乱拨拉着空荡荡的货架。

“去里面看看,说不定有躲起来的老鼠。”

另一个声音带着残忍的兴奋。

陈伶的心沉了下去。

他的藏身之处并不算隐蔽。

脚步声越来越近,粗重的呼吸声几乎就在耳边。

终于,一张布满油污和狰狞的脸探进了货架缝隙,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陈伶,爆发出发现猎物般的狂喜。

“嘿!

这儿有只肥羊!”

另外两人迅速围了过来,堵死了所有去路。

贪婪的目光在陈伶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他怀里紧紧抱着的那半瓶矿泉水和一小袋被压扁的饼干上——那是他昨天用命换来的,最后的储备。

“东西交出来,小子。”

为首的刀疤脸晃了晃手中的消防斧,斧刃上还沾着暗红色的凝固血块。

陈伶没动,也没说话。

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眼神空洞得像一口枯井。

“聋了吗?!”

刀疤脸被这种沉默激怒了,伸手就要来抓陈伶的衣领。

就在那只肮脏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陈伶动了。

他没有反抗,没有求饶,甚至没有露出恐惧的神色。

他只是猛地向后一仰头,身体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扭曲,仿佛颈椎己经断裂,整个人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手脚不协调地抽搐起来。

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肌肉僵硬得像石膏。

但那双眼珠,却死死地盯着刀疤脸,瞳孔在微光中诡异收缩。

三个暴徒愣住了。

这景象太过诡异。

预期中的哭喊挣扎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表演。

陈伶的肢体语言,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他空洞而执着的眼神,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信息——这不是活人,这是一具刚刚从坟地里爬出来的、还在适应身体的……东西。

刀疤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凶狠被惊疑不定取代。

他身后的两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忌惮。

“大……大哥,这小子……是不是被‘灰斑’感染了?”

一个声音带着颤抖小声说。

(灰斑:一种在幸存者中流传的、接触灰界气息后身体发生异变、最终沦为怪物的诅咒)陈伶的“表演”更加投入了。

他开始用额头一下下地、缓慢而坚定地撞击身后的货架,发出“咚……咚……”的闷响,不似活人求生的撞击,更像僵尸在叩击棺椁。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仿佛在念诵某种来自幽冥的咒语。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三个暴徒之间蔓延。

他们敢杀人,敢抢劫,但对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异常”,却有着本能的恐惧。

谁也不知道,这个看似虚弱的少年,下一刻会不会真的变成择人而噬的怪物。

“晦气!”

刀疤脸啐了一口,终究没敢再上前。

他恶狠狠地瞪了陈伶一眼,仿佛要把他这诡异的样子刻在心里,“我们走!

别沾上这鬼东西!”

三人迅速退去,像是逃离什么瘟疫源头,连地上散落的几包过期零食都没敢捡。

脚步声远去,便利店重新恢复了死寂。

陈伶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靠在货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冰凉。

成功了。

用他唯一还会的,属于“上辈子”的陈伶的东西——演戏。

只是这一次,他演的是一具行尸走肉。

一场没有台词,没有伴奏,观众只有三个濒临疯狂的暴徒的……哑戏。

他挣扎着爬起来,将那半瓶水和饼***死搂在怀里,像搂着救命的稻草。

然后,他踉跄着走到便利店那面布满裂纹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近乎陌生的少年脸庞。

唯有那双眼睛,在极度的疲惫与恐惧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戏子”的、洞悉人性的冷静。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颤抖的手,用指甲沾染了些许地上不知是谁留下的暗沉血渍,又混着货架上的灰尘,开始在镜中自己的倒影上,小心翼翼地勾勒。

先勾勒出眼眶,拉长,上挑。

再在眉心,点下一抹残缺的、如同泪痕的印记。

他没有画完整的脸谱,这里的材料和时间都不允许。

他只是画了一个象征,一个符号,一个属于“戏子”的,宣告。

镜中的少年,因为这几笔简陋的勾勒,气质骤然变得妖异而陌生。

那不再是卑微的求生者,而是带上了某种非人的、介于神鬼之间的神秘感。

陈伶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对着这个己然疯狂的世界,轻轻念出了那句预示着一切开始的独白:“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