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秋末,湘西林家老宅。
夜风卷着枯叶砸在窗棂上,呜呜咽咽,像是百鬼夜哭。
林家祠堂内,烛火摇曳,映着正中一幅巨大的北斗七星阵图。
阵图以朱砂混着黑狗血绘制,七盏青铜油灯按星位排列,灯芯燃着幽蓝色的火焰。
林清风跪坐于阵图中央,一身玄色道袍己被汗水浸透。
他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仿佛烧尽了最后一点生命之火。
他是林家最后一位地师,也是湘西一带公认最接近“天人”境界的风水大师。
可如今,这位大师正要做一件逆天而行、自损阴德的大事——为林家即将断绝的血脉,强续三十年气运。
“爹……时辰快到了。”
跪在一旁的独子林承业低声提醒,声音发颤。
他不懂这些玄奥的符咒阵法,只知今夜若败,林家满门恐无活口。
林清风没有回头,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如砂石摩擦:“业儿,记住……林家子孙,三十岁前,必享大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但三十岁后……福尽祸至,反噬自身。
此乃‘七星续运符’的代价,亦是……我林家不得不背的债。”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颤抖的右手,指尖划过左腕,殷红的血珠滴入面前一碗清水之中。
血丝如活物般在水中蔓延,渐渐勾勒出一道复杂诡异的符咒雏形。
“可还有……第二种代价?”
林承业想起父亲之前的欲言又止,心头莫名不安。
林清风动作一顿,眼中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最终化为决绝:“有。
但……无可挽回。
今日若成,可保你这一脉香火不绝。
若追问,便是天机,泄漏半分,此符立破!”
话音未落,窗外狂风大作,祠堂门窗被吹得哐当作响,烛火疯狂跳动,几乎熄灭。
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林承业只觉得呼吸困难,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胸口。
林清风猛地挺首脊背,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北斗七星,天枢至瑶光,斡旋造化,移星换斗!
今有林氏弟子清风,愿以毕生修为、全部阴德为献,祈请星君垂怜,赐下福荫,护我血脉不绝!”
咒语声越来越高亢,竟压过了屋外的风啸。
七盏青铜油灯的火焰陡然窜起一尺多高,颜色由蓝转金,将整个祠堂映得如同白昼。
阵图上的朱砂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发出灼热的光芒。
林清风的脸庞在金光下显得异常庄严,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向空中血符。
那血符遇风不散,反而悬浮起来,缓缓旋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符成——!”
他暴喝一声,双手向前猛地一推!
轰隆!
一声闷雷仿佛在屋顶炸响,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七盏油灯的金色火焰骤然收敛,凝聚成七道细如发丝的金线,汇入空中那枚己成形的“七星续运符”中。
符咒光芒大盛,旋即化作一道流光,钻入祠堂供奉的林家祖先牌位之下,消失不见。
风停了,夜恢复了死寂。
林清风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气息微弱。
林承业慌忙上前搀扶。
“成……成功了?”
他颤声问。
林清风艰难地点点头,眼神复杂地望向那块吸收了符咒的牌位,喃喃道:“成功了……三十年内,你的子嗣……将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但记住……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若后代依仗运势,不行善积德,反而骄奢淫逸,招惹是非,那这‘好运’,便是催命的毒药……而且……”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爹!
您怎么样?”
林清风摆摆手,目光越过儿子,望向虚空,仿佛看到了极其遥远的未来,声音缥缈如烟:“双生之劫……一荣一损……守义……守仁……债……终究要还的……爹?
您在说什么?
什么双生?
守义守仁是谁?”
林承业听得云里雾里。
林清风却不再回答,他眼中的神采急速流逝,最终归于一片浑浊。
他抬起手,指向供桌下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用尽最后力气道:“那里……林家……真正的传承……待有缘……开启……”手臂垂下,一代地师,溘然长逝。
林承业悲痛万分,依言打开暗格,里面只有一本纸张泛黄、以线装订的古籍,封面上用古朴的篆书写着《地师秘要》。
他将其小心收起,心中却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父亲临死前提到的“双生之劫”、“一荣一损”,像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底。
他并不知道,就在“七星续运符”成型的那一瞬间,远在百里之外,一座荒废的古墓深处,一个身着黑袍、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的一座古老罗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指向林家老宅的方向。
“逆天改运?
林清风……你终于还是走了这一步。”
黑袍人发出一声冰冷的低笑,“七星续运……呵呵,正好,正好!
待你林家气运最盛之时,便是我‘玄冥一脉’收割之日!
这宿命之债,我要你林家……血债血偿!”
---时间流转,近七十年后。
二十一世纪初,夏,某沿海城市。
五岁的林守义,小名义仔,正撅着屁股,在自己家的小院里挖泥巴。
阳光明媚,蝉鸣聒噪。
“守仁!
守仁!
你快看!
我挖到一条好大的蚯蚓!”
他举起沾满泥巴的小手,兴奋地朝着旁边空无一人的地方喊道。
在大人看来,这孩子又在自言自语了。
但只有义仔自己知道,他最好的朋友、他的双生弟弟林守仁,就坐在那块光滑的大石头上,安静地看着他。
虽然弟弟从不说话,样子也有点模糊,好像隔着毛玻璃,但他能感觉到弟弟的存在,那种陪伴温暖而踏实。
“给你玩!”
义仔把扭动的蚯蚓递向空气,然后自己又假装接过来,“哎呀,你不要啊?
那我自己玩啦!”
这时,妈妈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从屋里出来,看到儿子又对着空气说话,无奈地笑了笑,眼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总说有个叫“守仁”的弟弟陪着他。
可当年她怀的确实是双胞胎,另一个孩子却在生产时就没能保住……也许,是义仔太过思念那个未曾谋面的兄弟了吧。
“义仔,别玩泥巴了,快洗手,准备吃西瓜!”
妈妈招呼道。
“哦!
来啦!”
义仔丢下蚯蚓,爬起来就往水池边跑。
跑得太急,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砖头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哎呀!”
妈妈惊叫一声,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义仔并没有像预料中那样摔个结结实实。
他在空中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了一下,调整了姿势,最后只是屁股着地,墩了一下,有点懵,但一点皮都没擦破。
“哎哟,义仔,你这运气可真好啊!”
邻居张奶奶正好路过,看到了这一幕,啧啧称奇,“这要是我家那个皮猴子,非得磕掉门牙不可!”
妈妈赶紧跑过来,拉起儿子,又是后怕又是庆幸地拍着他身上的土:“吓死妈妈了!
你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不过……还真是运气好。”
义仔挠挠头,自己也觉得奇怪,刚才摔倒的时候,好像有双小手推了自己屁股一下。
他扭头看向那块大石头,模糊的弟弟身影似乎对他微微笑了笑。
“是守仁保护我!”
他大声宣布。
妈妈只当是孩子话,揉揉他的脑袋:“好好好,是守仁保护你。
快洗手吃西瓜,给守仁也留一块最大的!”
她顺着儿子的话说,心里却叹了口气。
那个早夭的孩子,如果真在天有灵,保佑着哥哥,倒也是一份慰藉。
义仔欢天喜地地去洗手了。
阳光洒满小院,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安宁。
没有人知道,遥远的湘西林家祖坟,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泥土微微松动了一下。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漫长的沉睡后,第一次……睁开了眼睛。
而那本被林承业珍藏、后又随家族变迁不知所踪的《地师秘要》,正静静躺在某个旧书市场的角落,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林守义“锦鲤”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而他命中注定要偿还的、那笔源自祖先的“宿命之债”,也己在看不见的维度,悄然拉开了序幕。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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