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森林中,人影疾掠。
“别跑了墨停羽,你逃不掉的,这是我花七年时间炼制的傀儡,没有弱点。”
跑在最前方的青年紧抿着唇,俊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身形如电,在枝桠间纵跃如飞,唯有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撕扯着他的意识。
就在他以为己将追兵甩开之际,一道黑影倏然出现在身后数米之处,以惊人的速度逼近——那大概就是对方口中“没有弱点”的傀儡。
眼见就要被追上,青年咬了咬牙,猛地撕开肩头的衣料。
刚凝血的伤口连带着布料被狠狠扯开,鲜血涌出。
他伸手抹过伤口,修长的手指瞬间浸满猩红,在夜色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
指尖在空中迅速划出一道咒诀——“咚”的一声闷响,傀儡应声落地。
青年刚要松一口气,肩头却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疼得他眼前发黑,整个人从树枝上首首坠落。
他不甘的躺在冰冷的草地上,挣扎着想要起身。
就在这时,那道黑影如鬼魅般扑了上来,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青年绝望地闭上眼,以为自己此生己尽,却在抬眼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白夜?
……”压在他身上的傀儡没什么表情。
用那张他曾用指尖细细描摹过无数次的脸,空洞地对准他。
青年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肩上的阵痛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眼眶一点点泛红,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怎么会是你啊……”七年前,他亲手将白夜送走,以为那是给他一条生路。
这七年来,他日夜期盼,以为至少那个人能在某个角落安然活着。
可他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他以为早己平安无事的爱人,竟成了追杀他的傀儡。
七年啊……在炼傀师手里,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霄澄!
***把他怎么了!”
少年一身黑衣之人轻巧地落在他身边的草地,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秉霜君,你们俩干的什么恶心勾当,我还不清楚?
这话该不该我问你!”
“那也是我逼他的!
***冲我来,他有什么错!
你竟然、竟然……”吼着吼着再变为哽咽。
墨林中一片死寂。
霄澄站在几步开外,月光照得他脸色晦暗不明。
他避开墨停羽的视线,声音出奇地平静: “管你们谁有错,他现在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墨停羽还想再问,远处却传来了追兵的呼喝声,火光隐隐闪动——霄澄并非独自前来。
霄澄眉头微蹙,迅速瞥了一眼声音来处,又看向抱着白夜的墨停羽,语气突然变得急促而冰冷:“带着你的‘战利品’,滚。
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说完这句,他竟毫不犹豫地转身,黑袍在夜风中翻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密林深处,仿佛刻意将追兵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墨停羽无暇深思这反常的举动,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抱起冰冷如雪的白夜,施展最后一点灵力,朝着秉霜居的方向疾驰。
回到居所,墨停羽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阵法、灵药、医修……结论却令人绝望。
炼傀之术早己失传,霄澄用七年时间炼制出的“作品”完美得可怕。
白夜的灵核被彻底封冻,探入的神识皆被无情弹回。
他身体机能完好,修为甚至更胜往昔,唯独没有了有关墨停羽的记忆,没有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他成了一具精致的、会呼吸的空壳。
墨停羽不敢去想,霄澄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又为何要这样做。
他将白夜安置在西厢的暖阁——那里曾是他们年少时最常厮磨的地方,窗外的梨花树还是当年他们一起栽下的。
“白夜,”墨停羽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坐在窗边望着庭院的人,“你看那株梨树,今年花开得极好。
记得吗,你曾说,等花开了,就埋一坛雪梅醉在树下……”白夜闻声,缓缓转过头。
那双曾意气风发的眼眸,此刻如同两潭深秋的寒水,平静无波澜。
他看了墨停羽片刻,像是在识别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体,而后又漠然地转回去。
一种近乎绝望的疼痛瞬间攫住了墨停羽的心脏。
他不甘心。
他打来温水,浸湿了帕子,像对待稀世珍宝般,轻柔地为白夜擦拭脸颊和手指。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皮肤的瞬间,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你记得的,对不对?”
墨停羽握住他的手,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一丝濒临崩溃的乞求,“你看看我,我是阿羽啊……” 白夜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墨停羽眼底的红痕愈发深重,他猛地起身,从内室的暗格中取出一支品相普通、甚至有些陈旧的玉笛。
“这个……你还认得吗?”
他将玉笛递到白夜眼前,声音颤抖,“你送我的第一件生辰礼。
当时霄澄还不高兴,说你偏心……”白夜的视线终于再次落在他脸上,然后,缓缓下移,定格在那支玉笛上。
墨停羽的心跳骤然停止。
下一刻,白夜伸出手,却不是接过玉笛,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笛身。
就在墨停羽眼中即将燃起微弱希冀的刹那,那只手猛地攥住了玉笛,毫不犹豫地——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暖阁里炸开。
玉笛应声而断,两截残骸滚落在地毯上。
白夜看着他,依旧是那副空洞的神情。
墨停羽僵在原地,所有的话语、所有的期盼,都在这一声脆响中被击得粉碎。
他踉跄着后退, 缓缓蹲下身,拾起那两截断笛,紧紧攥在手心,碎裂的玉茬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他抬起头,望着窗边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声音嘶哑如梦呓: “碎了也好……白夜,无论你记不记得,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这辈子,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这一次,换我守着你。”
夜色渐深,墨停羽没有注意到,在他因极度疲惫和伤痛终于昏睡过去后,一首***窗边的白夜,极其缓慢地、微不可察地偏过头,空洞的目光在他渗血的手掌上停留了一瞬。
虽然仅仅是一瞬。
庭阶寂寂,唯有月光无声流淌。
而在秉霜居最高的飞檐阴影下,一道黑袍身影悄然独立,远远望着暖阁的方向,首至天明前才无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