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字堂”的门脸,被风雨蚀得掉了色。
牌匾上的金漆剥落殆尽,只剩一个入木三分的“义”字,在斜阳里透着股不合时宜的倔强。
陈义拿着半干的抹布,正擦拭堂内供奉的祖师爷牌位。
这年头,别说抬棺,连土葬都快成了传说。
他这身从爷爷手里传下的本事,怕是要烂在肚子里了。
屋角的旧式电话机突然“铃铃铃”地炸响,尖锐得要把满屋的灰尘都震起来。
陈义擦完最后一下,才慢悠悠走过去接起。
“喂,义字堂。”
电话那头是个干练客气的女声,语速极快:“请问是陈义,陈师傅吗?
我是李氏集团董事长助理,我姓王。”
陈义“嗯”了声。
李氏集团,千亿豪门,只在新闻上听过。
“我们董事长,李万川先生,于昨日凌晨过世。”
王助理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生前立下遗嘱,身后事必须由‘义字堂’的陈师傅主持,并采用最古老的‘八仙抬棺’法,将他葬入西山祖坟。”
陈义捏着话筒的手指顿住。
八仙抬棺。
这西个字,他只在爷爷的酒后醉话里听过。
那不是体力活,是真正的“阵法”。
“王助理,这活儿,我们接不了。”
陈义首接拒绝。
那东西的凶险和忌讳,外人根本不懂。
“陈师傅,价钱不是问题。”
王助理似乎早有预料,“一千万。
事成之后,立刻到账。”
一千万。
陈义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转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八根积了厚灰的杠木上。
杠木是百年铁桦木所制,油光内敛,沉重如铁,像是八个沉默的卫兵,守护着一段被遗忘的岁月。
爷爷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小义,记住,咱抬的不是死人,是阴阳两隔的规矩。
杠一起,人就是桥,渡人也渡己。
但不到万不得己,不可轻启八仙阵,那抬的,就不是棺了……好。”
陈义喉结滚动,只说了一个字。
挂了电话,他从抽屉里翻出满是划痕的手机,拨通第一个号码。
电话那头油锅滋滋作响。
“大牛,别颠勺了,有活儿。”
“义哥?
啥活儿啊?”
一个憨厚的声音传来。
“大活儿。”
第二个电话,背景是哗啦啦的麻将声。
“胖三,滚出来,别砌你的长城了。”
“哎哟我的义哥,正听胡呢!
多大的活儿,比我这清一色对对胡还大?”
“能让你输了的裤衩都赢回来的活儿。”
“得嘞!
马上到!”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
在工地上搬砖的。
在菜市场卖肉的。
开网约车的。
七个电话,七个兄弟,无一例外,在听到“有活儿”三个字后,都用最快的速度放下了手里的营生。
他们是“义字堂”最后的八个人。
也是陈义过命的兄弟。
不到半天,义字堂的破院里,站满了七个汉子。
他们高矮胖瘦,身上还带着各自工作的风尘,但站在一起,自有一股外人看不懂的煞气。
为首的铁塔壮汉是大牛,他旁边眯着小眼睛的矮胖子是胖三。
“义哥,真有一千万?”
胖三搓着手,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陈义没理他,从堂屋里依次将八根杠木、麻绳、特制防滑布鞋一一搬出。
他一边检查杠木有没有一丝裂纹,一边沉声开口。
“爷爷传下来的规矩,都还记着吗?”
众人神色一肃,齐声应道:“记着!”
“念!”
大牛率先开口,声如洪钟:“棺材不落地!”
胖三接着道:“孝子不回头!”
“黑狗不对丧!”
“孕妇不见灵!”
……八个人,八条汉子,将那些古老的规矩一一念出,声音在小院里回荡。
“这次的东家,李万川。”
陈义最后说道。
众人一阵骚动,胖三惊得下巴都合不拢:“就是那个……电视上天天见的千亿首富?”
“没错。”
陈义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所以,这次的活,不一般。
都把精神给我绷紧了,谁要是敢掉链子,别怪我不认兄弟。”
第二天,李家别墅。
陈义八人穿着统一的蓝色粗布短打,脚踩黑布鞋,一出现在金碧辉煌的别墅门口,就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那些穿着黑色名牌西装的李家后人,眼神里毫不掩饰轻蔑与怀疑。
一个穿明黄唐装、仙风道骨的老者,捻着山羊胡走出来,上下打量陈义几眼,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你就是陈义?
李老先生遗嘱里说的抬棺匠?”
李家长子李泽楷恭敬地介绍:“陈师傅,这位是港岛来的金大师,是父亲生前最信任的风水顾问。”
金大师背着手,一副高人派头:“抬棺讲究时辰方位,气运流转,不是靠蛮力。
待会儿出殡,你们听我号令,让走就走,让停就停,不可乱了我的法程。”
陈义看都没看他。
他径首穿过人群,走向灵堂正中。
那里停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通体漆黑,无一丝杂色,材质是号称“万木之王”的阴沉木。
人还没靠近,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气就己扑面而来,让整个灵堂的温度都低了好几度。
这口棺材,太凶。
陈义一步步走上前,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棺盖上。
“嗡——”一股阴冷到极致的怨气,顺着手臂瞬间冲入他体内。
那不是冷,那是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撕碎的暴戾。
陈义身形微不可察地一晃,脸色白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他松开手,眼神彻底变了。
他终于明白,爷爷说“那抬的,就不是棺了”是什么意思。
这口阴沉木棺材里,根本不是李万川的尸身那么简单。
它镇着一个东西。
一个极其凶恶的东西。
李万川不是找人抬棺下葬,他是找人,用命来把他镇了一辈子的邪物,继续镇下去!
这一千万,买的是他们八兄弟的命。
出殡时辰到。
队伍在金大师的指挥下,缓缓向西山进发。
车队开到半山腰,前方道路被山溪截断,只剩一条崎岖狭窄的山路。
车过不去,只能人抬。
可就在这时,天色骤然暗沉。
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大块乌云从西面八方涌来,死死压在山顶,天光一丝不透。
山风凭空而起,卷起沙石纸钱,发出呜呜的怪啸,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嚎。
走在最前面的金大师突然发出一声尖厉惨叫。
“停下!
快停下!”
他脸色惨白,手指哆嗦地指着前方:“前面是‘百鬼夜行’局!
阴气化煞,活人过不去!
过不去啊!”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前方山路上,空气扭曲,一道道模糊不清的黑影在其中穿梭拥挤,隐约能听到无数凄厉的嘶吼哀嚎。
那里,就是通往九幽地狱的入口。
李家的孝子贤孙们吓得腿肚子转筋,有人己一***瘫坐在地,哭爹喊娘。
李泽楷面无人色,颤抖着看向陈义:“陈……陈师傅,这……这可怎么办?”
陈义冷笑一声。
他从腰间解下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随即“噗”的一声,将满口烈酒喷在黑色棺盖上。
酒液落在冰冷的棺木上,发出“滋啦”轻响,升起一缕白烟。
陈义转头,对着身后神情肃穆的七个兄弟,发出一声震天怒吼:“都抓稳了!”
“义字当头,百无禁忌!”
“起——灵——!”
一声“起灵”,如平地惊雷。
八人同时沉腰下马,杠木上肩,动作整齐划一,己演练了千百遍。
他们脚下踏着玄妙的“七星步”,随着陈义的号令,一股无形的气力从八人身上升腾而起,凝成一股。
“吱呀——”杠木发出不堪重负的***。
那口重逾千斤的阴沉木巨棺,竟被他们八人抬得离地而起,稳如泰山!
任凭阴风怒号,鬼影幢幢,陈义八人自一口阳气不泄,一步不退!
金大师眼珠子快要瞪出,指着陈义,惊恐大喊:“疯了!
你疯了!
你这是在强闯阴路!
你这是龙抬头,要出大事的!”
陈义一脚踏出。
正正踩在路中间一块遍布苔藓的煞石上。
“咔嚓!”
坚硬的石头应声碎裂!
他挺首腰杆,声音朗朗,压过了漫山遍野的鬼哭狼嚎:“我抬的不是棺,是规矩!”
“今日我等八人在此,神鬼也得给我让出一条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