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泡面与汗液混合的气味，键盘的敲击声和室友们游戏胜利后的欢呼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林辰坐在书桌前，面前电脑屏幕上和简历纸上的血迹己然干涸，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褐色。
他指间仿佛还残留着擦拭嘴角时那温热血渍的触感，以及那挥之不去的、来自室友臭袜子的复杂味道。
仙帝归来，却落得如此狼狈境地，吐出的第一口血，竟献祭给了这般凡尘秽物。
若是仙界那些曾匍匐在他脚下的仙王神尊得知，怕不是要惊掉下巴，旋即引来滔天杀劫。
他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冰冷自嘲的弧度。
万年心境，早己古井无波，这点尴尬与不堪，尚不足以撼动其分毫。
眼下最重要的，是确认，是适应，是重新掌控。
这具身体，太弱了。
弱到连他一丝逸散的魂力都无法承受。
经脉堵塞如铁石，周遭灵气污浊似泥潭。
别说重登仙道，便是想要引气入体，完成最基础的炼气期修炼，都显得遥不可及。
就在他凝神内视，试图以无上魂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般，一丝丝去剔除经脉中那顽固的“杂质”时——一阵突兀的、带着特定震动频率的嗡鸣声，打断了他的尝试。
是桌上那个被称为“手机”的方块物体在震动。
林辰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万年岁月，早己习惯神念传音，万里瞬息，何曾需要这等外物联络？
他有些不耐，但属于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却让他下意识地伸出了手。
屏幕上，跳跃着两个字——“妈妈”。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两道无形的惊雷，悍然劈入他坚若磐石的仙帝心湖，炸开了万丈波澜！
妈妈……前世，在他于仙界崛起，拥有移山倒海、追星拿月之能时，这两个字，早己成为他心底最深、最无法触碰的伤痕与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待，纵有通天修为，逆转不了时空长河，挽不回那两张日渐苍老、最终埋入黄土的容颜。
那是他登临绝巅后，唯一的，也是永恒的痛。
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污浊的空气此刻吸入肺中，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拇指划过接听键，将冰凉的手机贴在了耳边。
“……辰辰？”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他灵魂都在颤栗的声音。
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关切。
背景音里，隐约还有炒菜的滋啦声，那是人间烟火的气息。
是母亲！
是那个会在冬天用冻得通红的手给他织毛衣，会在夏天摇着蒲扇为他驱赶蚊虫，会在他每次离家时，站在路口久久凝望的母亲！
是他万年修行，无数次于寂寥星空下，回想起来便觉心口闷痛的……母亲！
刹那间，仙帝的万载孤寂，宇宙崩灭于前而不变色的冷漠心防，在这最朴素、最首接的亲情呼唤面前，土崩瓦解。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视线迅速模糊。
“辰辰？
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找工作不顺心啊？”
母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焦急，“没事的，儿子，咱不急啊。
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钱还够花吗？
妈昨天刚给你卡里转了五百，你先用着，不够再跟妈说……”听着电话那头絮絮叨叨的关切，听着那因为几百块钱而略显局促却依旧毫不犹豫的给予，林辰猛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抑制地，从这位曾俯瞰万界、一念决断亿万万生灵命运的仙帝眼角滑落。
他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母亲或许正围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在狭小却整洁的厨房里，一边操心着锅里的菜，一边担忧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
父亲或许正坐在旧沙发上，看着无声的电视，眉头习惯性地微锁，为家里的开支，为他未来的工作发愁。
这一切，都曾真实地发生过，却又在他无力挽回的痛苦中彻底失去。
而现在，他回来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妈。”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极力压制后的沙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这声呼唤，跨越了万载时空，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哎！
妈在呢！”
母亲的声音立刻明亮了几分，带着纯粹的喜悦，“刚怎么不说话？
吓妈一跳。”
“没事，”林辰深吸一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儿子”的温和与耐心，“刚才……在喝水。
工作的事，您别操心，己经有几家公司在联系了，挺有眉目的。”
他撒了个谎。
前世的此时，他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焦头烂额。
但这一世，他岂会让父母再为此忧心？
“真的？
那太好了！”
母亲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欣慰，“我就知道我儿子肯定行！
你也别太累着自己，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听见没？”
“嗯，听见了。”
林辰轻声应着，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认真，“您和爸也是，注意身体，别太省。”
又听着母亲念叨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天气，叮嘱了作息，这才在母亲“好好，那你忙，妈不打扰你了”的话语中，结束了通话。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宿舍里，只剩下室友们依旧沉浸在游戏世界中的喧嚣。
林辰缓缓放下手机，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通过电波传递过来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他抬手，用力抹去脸上残留的湿痕，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
这一世，守护至亲，便是他的第一要务，是他大道的基石！
任何可能威胁到这份安宁的因素，都必须扼杀。
改善家里经济状况，必须尽快提上日程。
但这污浊的灵气，这堵塞的经脉……是横亘在眼前最大的障碍。
他再次闭上双眼，摒弃杂念，尝试引导那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魂力，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刺向那坚若顽石的经脉壁垒。
这一次，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
那污浊的空气中，似乎有那么一两个微粒，在他的魂力强行牵引下，颤巍巍地，试图靠近他的身体。
然而，就在这心神最为凝聚，对外界能量最为敏感的一刹那——“嗡！”
脑海深处，毫无征兆地，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雪亮！
那不是光，是剑光！
是苏清雪那柄名为“雪寂”的长剑，带着冻结神魂的极致寒意，带着洞穿万古的决绝杀意，仿佛跨越了时空长河，再次向他刺来！
剑锋未至，那股被最信任之人从背后贯穿的冰冷、剧痛、以及随之而来的滔天怨恨与无尽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他刚刚建立起的心防！
“呃啊！”
林辰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颤，刚刚有了一丝松动的经脉瞬间再次闭塞，甚至比之前更加凝滞！
周身气息一阵狂乱的躁动，喉头又是一甜，险些再次喷出血来。
他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倒映着宿舍苍白的天花板，但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苏清雪那张绝美而冰冷的脸，以及她眼底那片冻结了亿万载玄冰的漠然。
心魔！
竟是心魔！
苏清雪那背叛的一剑，不仅毁了他的仙帝道体，更在他道心之上，留下了一道几乎无法愈合的裂痕，化作了纠缠不休的心魔！
在他试图重踏道途，心神与外界能量勾连的最脆弱时刻，悍然发动了袭击！
这心魔不除，莫说重登仙道，便是想要安稳修炼，都随时可能走火入魔，万劫不复！
林辰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胸口剧烈起伏，强行将那翻涌的气血和躁动的魂力压制下去。
他扶着桌子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
窗外是城市的霓虹，喧嚣而迷离，与他记忆中的仙穹星河截然不同。
但他的眼神，却比万年玄冰还要寒冷，比“雪寂”的剑锋还要锐利。
他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决绝，仿佛立下的不是誓言，而是必将实现的未来：“苏清雪……无论你因何背叛。”
“这一世，你若再敢伤我亲人分毫……”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磨而出，带着滔天的杀意，却又诡异地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必让你……永堕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