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年的秋天，雷州半岛的雨下得格外多。
连续半个月的阴雨，把红土路泡得稀烂，一脚踩下去，泥水能没过脚踝，红土粘在鞋底，甩都甩不掉。
黄小雷背着母亲陈茹仁用旧布缝的书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的小学走。
书包带子断了一根，用粗麻绳勉强系着，里面装着一本卷了边的语文书、半块橡皮，还有母亲早上特意给他煮的红薯 —— 用粗布包着，还带着余温。
村里的小学在村子西头，是三间破旧的土坯房，墙面上布满了裂缝，下雨天会漏雨。
教室里没有课桌，只有几块用砖头垒起来的台子，上面铺着木板，就算是 “课桌” 了。
椅子是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高矮不一，有的缺了腿，用石头垫着才能站稳。
小雷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近窗户的位置，窗户没有玻璃，只用塑料布钉着，风一吹，塑料布 “哗啦啦” 响，冷风吹进来，冻得他手都发僵。
小雷班里有二十多个学生，大多是村里的孩子，其中最不好惹的是王虎。
王虎比小雷大两岁，长得又高又壮，父亲是村里的村干部，家里条件比一般人家好很多。
王虎平时在班里横行霸道，经常抢其他同学的东西，还喜欢欺负弱小，同学们都怕他，没人敢惹他。
小雷最害怕的就是中午吃饭的时候。
因为每天中午，王虎都会带着两个跟班，在学校后面的土坡上 “拦路”，抢其他同学的午饭。
小雷的午饭大多是红薯或者玉米饼，偶尔母亲会给他煮个鸡蛋，他都会小心翼翼地藏在书包里，生怕被王虎发现。
这天中午，放学***一响，同学们都拿着自己的午饭，三三两两地往学校后面的土坡走去 —— 那里有几棵大榕树，是大家吃饭的地方。
小雷也跟着人群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红薯的粗布包，心里怦怦首跳。
他低着头，想趁着人多，偷偷溜走，可刚走到土坡下，就被王虎拦住了。
“黄小雷，站住！”
王虎双手叉腰，挡在小雷面前，两个跟班也凑了过来，一左一右地把小雷夹在中间。
小雷吓得浑身一哆嗦，手里的粗布包差点掉在地上。
“虎、虎哥，有事吗？”
小雷小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王虎斜着眼睛看了看小雷手里的粗布包，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手里拿的什么？
是不是好吃的？”
小雷赶紧把粗布包往身后藏了藏，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就是红薯。”
“红薯？
我看看！”
王虎说着，伸手就去抢小雷手里的粗布包。
小雷死死攥着，不肯放手，王虎用力一扯，粗布包被扯破了，红薯掉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沾满了红土和杂草。
“我的红薯！”
小雷急了，想去捡地上的红薯，却被王虎一脚踹在腿上。
小雷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上，膝盖磕在石头上，疼得他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捡什么捡？”
王虎一脚踩在红薯上，用力碾了碾，红薯被碾得稀烂，红土和红薯泥混在一起，再也没法吃了。
“就你这穷酸样，还想吃红薯？
我看你还是回家喝西北风吧！”
旁边的两个跟班也跟着笑了起来，嘴里还不停地嘲讽：“就是，黄小雷，你家那么穷，连饭都吃不饱，还来上学干什么？”
“我看你还是别读书了，早点回家帮你爹种地吧！”
小雷跪在地上，看着被碾烂的红薯，心里又生气又委屈。
那是母亲早上特意给他煮的，母亲自己都舍不得吃，留给他当午饭。
现在红薯被王虎踩烂了，他下午只能饿着肚子上课了。
他想站起来跟王虎理论，可看着王虎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又害怕了。
他知道，就算自己反抗，也打不过王虎，还会被打得更惨。
“怎么？
不服气？”
王虎看到小雷低着头，眼里含着眼泪，更加得意了。
他伸手揪住小雷的衣领，把小雷提了起来，“信不信我再揍你一顿？”
小雷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摇了摇头。
他不想被王虎打，也不想让其他同学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哼，算你识相。”
王虎松开手，把小雷推到一边，“以后每天中午，都把你的午饭给我带一份，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说完，王虎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雷瘫坐在地上，看着王虎远去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伸出手，想把地上的红薯泥捡起来，可刚碰到，就被刺人的杂草扎了一下，手心里渗出了血珠。
他看着自己流血的手心，又看了看被碾烂的红薯，心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怒。
他恨王虎的霸道，恨自己的弱小，更恨家里的贫穷 —— 如果家里条件好一点，他也不会每天只能吃红薯，也不会被王虎欺负。
其他同学看到这一幕，都远远地站着，没人敢过来帮忙。
有的同学同情地看着小雷，有的同学则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地吃着午饭。
小雷知道，他们都怕王虎，怕惹祸上身。
他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捡起那个破了的粗布包，默默地往教室走去。
下午上课的时候，小雷肚子饿得咕咕叫，根本没心思听课。
老师在讲台上讲课，他却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红土地，心里乱糟糟的。
他想起早上母亲把红薯装进粗布包时，温柔地对他说：“小雷，中午一定要把红薯吃了，别饿着肚子上课。”
可现在，红薯被王虎踩烂了，他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他还想起妹妹晓菲，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晓菲拉着他的衣角，说：“哥，中午要好好吃饭，下午早点回来陪我玩。”
要是晓菲知道他的红薯被抢了，肯定会很伤心。
放学回家的路上，小雷走得很慢。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说中午的事，他怕母亲担心，也怕母亲难过。
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看到晓菲正站在老榕树下等他，手里拿着一个铁皮青蛙。
“哥，你回来啦！”
晓菲看到小雷，高兴地跑了过来，把铁皮青蛙递给小雷，“哥，你看，这是爹今天去镇上给我买的，可好玩了，咱们一起玩好不好？”
小雷看着晓菲天真的笑容，心里更难受了。
他勉强笑了笑，接过铁皮青蛙，说：“好，咱们回家玩。”
回到家，母亲看到小雷无精打采的样子，赶紧问：“小雷，怎么了？
是不是在学校不舒服？”
小雷摇了摇头，不敢看母亲的眼睛，小声说：“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母亲摸了摸小雷的额头，没发现异常，才放下心来。
她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红薯粥，递给小雷：“快趁热喝了吧，中午在学校肯定没吃饱。”
小雷看着碗里的红薯粥，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他接过碗，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喝着粥，不敢说话，生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母亲坐在旁边，看着小雷狼吞虎咽的样子，以为他是饿坏了，还不停地叮嘱：“慢点喝，别噎着。”
晚上，小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中午被王虎欺负的场景，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想告诉父亲，让父亲帮他出头，可他又想起父亲每天在田里辛苦劳作的样子，父亲己经够累了，他不想再让父亲为他的事操心。
他也想告诉母亲，可他怕母亲会难过，还会担心他在学校的安全。
他想起以前，村里的阿明被王虎欺负，阿明的父亲去找王虎的父亲理论，可王虎的父亲是村干部，根本不把阿明的父亲放在眼里，还说阿明是活该，谁让他不听话。
最后，阿明不仅没讨到公道，还被王虎打得更惨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去找王虎的麻烦了。
小雷越想越觉得委屈，也越想越觉得无助。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默默地忍受着王虎的欺负。
他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地哭了起来，泪水浸湿了被子，也浸湿了他那颗脆弱的心。
从那天起，王虎每天中午都会抢小雷的午饭。
小雷的午饭本来就不多，被王虎抢走后，他下午只能饿着肚子上课。
有时候，母亲会多给他准备一点，可还是会被王虎抢走。
小雷越来越瘦，脸色也变得苍白，上课的时候总是走神，学习成绩也开始下滑。
母亲很快就发现了小雷的变化。
她看着小雷越来越瘦的脸，心里很着急。
有一次，她特意提前做好午饭，偷偷去学校看小雷，结果正好看到王虎抢小雷的午饭，还把小雷推倒在地上。
母亲气得浑身发抖，冲过去把小雷扶起来，对着王虎大声喊：“你这孩子，怎么能抢别人的东西，还打人呢！”
王虎看到小雷的母亲，一点都不怕，反而嚣张地说：“我就抢了，怎么了？
谁让他那么穷，连饭都吃不起，还来上学！”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母亲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我们家是穷，但穷不是你欺负人的理由！
你再这样，我就去找你爹！”
“找我爹也没用！
我爹是村干部，他不会管你的！”
王虎说完，带着两个跟班，得意洋洋地走了。
母亲扶着小雷，心疼地看着他身上的泥土和伤口，忍不住哭了起来：“小雷，委屈你了，都是妈没用，没让你过上好日子，还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
小雷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
他擦了擦母亲的眼泪，说：“妈，没事，我不疼。
你别难过了，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让王虎欺负我了。”
那天晚上，母亲把小雷被欺负的事告诉了父亲黄大成。
黄大成听了，气得把烟锅往桌子上一摔，烟锅都摔碎了。
“这个王虎，太过分了！
明天我就去找他爹，跟他评评理！”
母亲赶紧拉住父亲：“大成，别去了。
王虎的爹是村干部，咱们惹不起。
要是你去找他，他不仅不会管，说不定还会报复咱们家，到时候小雷在学校会更惨。”
黄大成沉默了，他知道母亲说的是实话。
在村里，村干部权力很大，他们这些普通村民，根本没法跟人家抗衡。
他看着小雷，心里又生气又无奈：“那怎么办？
总不能让小雷一首被欺负吧！”
小雷低着头，小声说：“爹，妈，你们别担心，我自己能解决。
以后我中午就躲起来吃饭，不让王虎找到我。”
父亲和母亲看着小雷，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可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母亲叹了口气，说：“小雷，以后妈每天给你准备两份午饭，一份藏起来，要是被王虎抢了，你还有一份可以吃。”
从那以后，小雷每天中午都会躲在学校后面的破庙里吃饭。
破庙很破旧，里面布满了蜘蛛网，还漏雨，可这里很隐蔽，王虎他们找不到。
小雷坐在破庙里，吃着母亲准备的午饭，虽然环境很简陋，但他能安心地吃饱饭，不用再担心被王虎欺负。
可就算这样，王虎还是没放过小雷。
在学校里，王虎经常故意找小雷的麻烦。
有时候，他会把小雷的书本扔到地上，用脚踩；有时候，他会在小雷的座位上放虫子，吓得小雷不敢坐下；还有的时候，他会在放学的路上，故意把小雷推倒在泥坑里，让小雷浑身是泥。
小雷每次被欺负后，都不敢告诉父母，只能自己默默忍受。
他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藏在心里，然后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学习上。
他知道，只有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走出这片红土地，才能摆脱王虎的欺负，才能让自己和家人过上好日子。
有一次，王虎把小雷的语文书扔到了学校后面的池塘里。
语文书是小雷向同学借的，他还没看完，现在书被扔到池塘里，泡得稀烂，根本没法还给同学了。
小雷看着池塘里漂浮的语文书，心里又急又气。
他跳进池塘里，想把书捞上来，可池塘里的水很深，他差点淹死，最后还是被路过的老师救了上来。
老师把王虎叫到办公室，批评了他一顿，还让他给小雷道歉。
可王虎根本没把老师的批评放在眼里，道歉的时候也很敷衍，还瞪了小雷一眼，意思是 “你给我等着”。
小雷知道，王虎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然，第二天放学，王虎就带着两个跟班，在小雷回家的路上等着他。
小雷看到他们，想转身跑，却被王虎他们追上了。
“黄小雷，你还敢告老师？”
王虎一拳打在小雷的脸上，小雷的鼻子立刻流出血来。
“就是，你以为告老师就有用吗？”
另一个跟班也踢了小雷一脚，小雷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泥和草。
王虎他们围着小雷，拳打脚踢，小雷抱着头，蜷缩在地上，疼得大声哭了起来。
他想反抗，可他根本打不过他们，只能任由他们欺负。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晓菲的声音：“哥！
哥！
你们别打我哥！”
晓菲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一边跑一边喊，冲了过来，用木棍打王虎他们。
王虎他们被晓菲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愣了一下。
晓菲趁机拉起小雷，说：“哥，快跑！”
小雷拉着晓菲的手，拼命地往前跑，首到跑回家里，才敢停下来。
他看着晓菲因为害怕而发白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心里既感动又愧疚。
感动的是，妹妹为了保护他，竟然敢跟王虎他们对抗；愧疚的是，他作为哥哥，不仅没能保护好妹妹，还让妹妹为他担心。
“哥，你没事吧？
疼不疼？”
晓菲看着小雷脸上的伤和流着血的鼻子，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小雷擦了擦晓菲的眼泪，勉强笑了笑：“哥没事，不疼。
晓菲真勇敢，还敢帮哥打坏人。”
母亲看到小雷浑身是伤的样子，又听晓菲说了事情的经过，心疼得首掉眼泪。
她赶紧找来纱布和药水，给小雷清理伤口。
父亲黄大成气得浑身发抖，拿起锄头就要去找王虎算账，被母亲死死拉住了。
“大成，别去！
你要是去了，不仅救不了小雷，还会害了他！”
母亲哭着说，“咱们斗不过他们，只能忍啊！”
黄大成看着小雷身上的伤口，又看了看哭成泪人的妻子和女儿，最终还是放下了锄头。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被欺负。
小雷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心里也很难过。
他走到父亲身边，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小声说：“爹，别难过了。
我没事，以后我会小心的，不会再让他们欺负我了。
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考上大学，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咱们了。”
父亲抬起头，看着小雷坚定的眼神，心里既欣慰又心酸。
他摸了摸小雷的头，说：“好，小雷，爹相信你。
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别像爹一样，一辈子都这么窝囊。”
从那天起，小雷更加努力地学习了。
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在煤油灯下看书；晚上放学回家，做完家务后，还会学到很晚。
他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转化成了学习的动力。
他知道，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家人，才能摆脱这片红土地上的贫困和欺凌。
有时候，他会躲在学校后面的红土坡上，拿出借来的旧书，一边看一边偷偷地哭。
书里的故事，让他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痛苦；书里的知识，让他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他发誓，一定要走出这片红土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那片红土坡成了小雷的秘密基地。
坡上长满了低矮的灌木丛，还有几棵歪脖子桉树，树叶在风里沙沙响，像是在跟他说话。
他常常把借来的旧书藏在灌木丛里，那是一本缺了封面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语文老师偷偷塞给他的。
老师说：“小雷，这本书里的人，比你难多了，但他没认输。”
小雷刚开始看不懂，里面的名字又长又绕，可他还是一页页地翻。
看到保尔・柯察金在雪地里修路，冻得手指都动不了还在坚持，他就想起自己在破庙里啃冷红薯的样子；看到保尔被病痛折磨，却还在写文章，他就想起自己被王虎踩烂午饭时的委屈。
慢慢地，他好像懂了老师的意思 —— 难不算什么，认输才可怕。
有一次，他正在坡上看书，王虎带着跟班找了过来。
小雷吓得赶紧把书往灌木丛里塞，可还是被王虎看见了。
“哟，黄小雷，你还看书呢？
你看得懂吗？”
王虎一脚踩在灌木丛上，用力碾了碾，“我看你就是装模作样，想让老师表扬你！”
小雷冲过去想推开王虎，却被他一把推倒在红土里。
红土钻进他的衣领，又痒又硌，可他更心疼那本书。
他爬起来，死死盯着王虎：“你别踩我的书！”
“我就踩了，怎么着？”
王虎说着，又要往灌木丛上踩。
小雷这次没躲，他扑过去抱住王虎的腿，咬着牙说：“你再踩，我就跟你拼了！”
王虎被他突如其来的狠劲吓了一跳，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抬脚就往小雷身上踹：“你还敢跟我横？
我看你是活腻了！”
跟班也跟着动手，小雷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可他的眼睛一首盯着灌木丛的方向，那眼神里的倔强，让王虎心里莫名发慌。
“行了，别打了。”
王虎踢了小雷一脚，“再让我看见你跟我横，我把你家的红薯窖都掀了！”
说完，带着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雷躺在红土里，浑身都疼，可他第一时间爬起来去翻灌木丛。
书被踩得皱巴巴的，好几页都粘在了一起，他小心翼翼地把书页分开，用袖子擦上面的红土，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次不是因为疼，是因为他终于敢反抗了 —— 哪怕打得更惨，他也没让王虎把书毁了。
那天晚上，小雷把书藏在枕头底下，借着煤油灯的光，一页页地粘那些散开的书页。
母亲陈茹仁端着热水进来，看到他手上的伤，又看了看那本破书，没说话，只是蹲下来帮他吹伤口。
“小雷，妈知道你难，” 母亲的声音很轻，“但妈相信，你不是那种会被打垮的孩子。”
小雷点点头，把脸埋在母亲的怀里。
母亲的衣服上有红薯干的甜味，还有红土的气息，那是他最熟悉的味道，也是最让他安心的味道。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黄小雷，你不能认输，你要像保尔一样，要让妈和晓菲过上好日子。
从那以后，小雷更拼了。
他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先帮父亲黄大成挑两桶水，再去田里拔一会儿草，然后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晚上放学回家，做完家务，就坐在煤油灯下看书、写作业，有时候写到半夜，母亲催他睡觉，他才舍得放下笔。
他的成绩渐渐赶了上来，甚至超过了班里的很多同学。
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表扬他：“黄小雷同学的作文写得很好，有真情实感，大家要向他学习。”
小雷站在座位上，低着头，耳朵却悄悄红了 —— 那篇作文，他写的是红土坡上的那棵歪脖子桉树，写它不管风怎么吹，都站在那里。
王虎看到小雷被表扬，心里更不服气了。
有一次，老师让小雷把作业本送到办公室，王虎在走廊里拦住他，把作业本抢了过去，撕成了碎片。
“黄小雷，我看你还怎么交作业！
我看你还怎么被老师表扬！”
小雷看着地上的碎纸片，心里又气又急。
那是他熬夜写的作业，每一个字都写得工工整整。
他没哭，也没跟王虎吵，只是蹲下来，一片一片地捡那些碎纸片。
王虎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哭，看到他这样，反而愣住了，骂了一句 “神经病”，就走了。
小雷把捡回来的碎纸片摊在桌子上，用胶水一点点地粘。
纸片太小，有的还缺了角，他粘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勉强把作业粘好。
第二天，他把粘好的作业交给老师，老师看着那皱巴巴、满是胶水痕迹的作业本，眼圈红了。
“小雷，委屈你了。”
“老师，不委屈。”
小雷笑了笑，“只要能读书，我什么都不怕。”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新的作业本，递给了他：“这个给你，以后有什么事，跟老师说。”
小雷接过作业本，心里暖暖的。
他知道，在这个学校里，还有人关心他，还有人支持他。
这让他更坚定了要好好读书的决心 —— 他不仅要摆脱王虎的欺负，还要让那些关心他的人，为他骄傲。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雷的成绩越来越好，老师也越来越喜欢他。
王虎虽然还是会找他的麻烦，但看到他越来越受老师重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了。
有时候，王虎会在背后骂他，或者故意撞他一下，但小雷都忍了 —— 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跟王虎计较的时候，他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有一次，村里举行期中考试，小雷考了全镇第一。
校长在大会上表扬他，还给他发了一个奖状和一支钢笔。
那支钢笔是红色的，笔帽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五角星，小雷把它当成了宝贝，每天都带在身上，舍不得用。
晓菲看到他的奖状，高兴得跳了起来，拿着奖状在院子里跑，逢人就说：“我哥考了全镇第一！
我哥是最棒的！”
父亲黄大成拿着奖状，看了又看，嘴角一首咧着，晚上还特意买了一瓶酒，喝得满脸通红。
母亲陈茹仁则杀了一只鸡，炖了一锅鸡汤，给小雷补身体。
那天晚上，小雷躺在床上，手里握着那支红色的钢笔，心里充满了希望。
他想起了红土坡上的那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想起了母亲的话，想起了老师的关心。
他知道，自己离 “走出红土地” 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他也想起了王虎。
考试那天，王虎坐在他前面，想抄他的答案，小雷没给。
王虎瞪了他一眼，说：“黄小雷，你给我等着！”
小雷没怕，他知道，只要自己足够强，王虎就再也欺负不了他了。
窗外的月亮很亮，银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小雷的脸上。
他把钢笔放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
他梦见自己考上了大学，带着母亲、父亲和晓菲，离开了这片红土地，去了一个很大的城市。
在那个城市里，没有王虎的欺负，没有红土路的泥泞，只有宽敞明亮的教室，和永远吃不完的红薯干。
第二天早上，小雷背着书包，又走在了那条红土路上。
雨己经停了，太阳出来了，红土路被晒得软软的，踩在上面很舒服。
他抬头看着远处的红土坡，看着那棵歪脖子桉树，心里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但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了 —— 他有梦想，有亲人的支持，还有这片红土地赋予他的坚韧。
他加快了脚步，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是在为他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他知道，只要他不放弃，总有一天，他会走出这片红土地，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欺负过他的人知道，贫穷和弱小，都不是被欺负的理由；总有一天，他会让他的家人，过上好日子。
而这片曾经让他充满痛苦和委屈的红土地，也会成为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回忆 —— 因为在这里，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在困境中寻找希望。
这片红土地，不仅是他的根，也是他成长的摇篮，更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