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殿的烛火终是灭了,残烟顺着雕花窗棂飘出,与咸阳城的夜雾缠在一起,像极了扶苏此刻拧成乱麻的心绪。
他踏着白玉阶缓缓走下,玄色朝服的下摆扫过阶上凝结的薄霜,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宫夜里格外清晰。
怀中的玄璃佩仍带着余温,青黑色玉面上的云纹似是还未从方才的微光中平复,指尖抚过,能触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像极了某种无声的预警。
“公子。”
守在殿外的内侍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躬身,声音压得极低,“蒙恬将军己在宫门外候着了,说是奉陛下口谕,即刻护送公子前往上郡。”
扶苏脚步一顿,喉间泛起一阵苦涩。
他原以为即便被贬,总能有半日时间回府收拾行囊,与府中老仆道别,却没想到父皇连这点余地都不肯留。
他转头望向东方,那是公子府的方向,此刻怕是还亮着灯,老管家或许正按着往日的习惯,在厅中温着他爱喝的粟米羹,等着他回去。
可如今,他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来不及说。
“知道了。”
扶苏轻轻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的不甘——不甘于就这样被逐出咸阳,不甘于眼睁睁看着父皇在赵高、李斯的蛊惑下错行酷政,更不甘于大秦的基业,可能毁在这焚书坑儒的暴戾之中。
内侍引着他穿过层层宫苑,沿途的侍卫皆垂首而立,不敢与他对视。
曾经的咸阳宫,他走得从容自在,每一处雕梁画栋都熟悉得如同掌纹;可如今,这宫墙却像是竖起了无数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座他曾誓死守护的都城隔离开来。
路过藏书阁时,他忍不住驻足望去,阁门紧闭,门楣上还残留着焚烧竹简的焦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烟火气,那是文明被焚毁的味道,呛得他眼眶发酸。
“公子,时辰不早了,再耽搁恐误了行程。”
内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扶苏收回目光,不再停留,大步朝着宫门外走去。
越靠近宫门,寒风越烈,吹得他衣袍翻飞,发丝凌乱。
远远地,他便看到了蒙恬的身影——这位大秦的名将身着银甲,腰佩长剑,正立于马车旁,身姿挺拔如松。
见扶苏走来,蒙恬立刻上前,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声音铿锵有力:“末将蒙恬,参见公子!”
“蒙将军快快请起。”
扶苏连忙上前扶起他,指尖触到蒙恬冰冷的甲胄,心中忽然安定了几分。
蒙恬是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将领,为人正首,忠君爱国,有他护送,至少这一路的安全无需担忧。
更重要的是,蒙恬向来主张仁政,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或许在北境,他们还能一起做些实事,为百姓谋些福祉。
蒙恬站起身,目光落在扶苏脸上,见他眉宇间满是忧色,不由得低声道:“公子,陛下此次虽贬您前往上郡,但也是希望您能在边境历练一番,明白治国并非仅有仁政便可。
末将知道公子心善,不忍见百姓受苦,可如今大秦初定,西方仍有隐患,陛下也是不得己而为之。”
扶苏苦笑一声,摇摇头:“蒙将军,我并非不懂父皇的难处,可焚书坑儒之事,实在太过偏激。
《诗》《书》乃先圣智慧,诸生中虽有奸佞之徒,却也不乏忠良之士,这般一刀切的做法,只会寒了天下人的心啊。”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远方的天际,夜色深沉,唯有几颗疏星闪烁,“我只盼着在北境能多做些实事,修筑长城虽是苦役,但若是能让边境百姓免受匈奴侵扰,也算是聊以***了。”
蒙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早就听闻扶苏仁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抬手拍了拍扶苏的肩膀,沉声道:“公子放心,末将定会协助公子,在监修长城的同时,尽量减轻民夫的负担。
上郡虽苦,但有公子在,定能让北境的百姓看到希望。”
说话间,内侍己将扶苏的简单行囊搬上了马车。
扶苏看了一眼那小小的包裹,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几卷未被焚毁的典籍,心中不由得有些怅然。
他最后望了一眼咸阳宫的方向,那巍峨的宫墙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是一头沉睡的巨兽,不知何时便会醒来,掀起新的风浪。
“走吧。”
扶苏深吸一口气,转身踏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的瞬间,他仿佛与这座都城彻底隔绝开来,耳边只剩下车轮滚动的“咕噜”声和寒风呼啸的声音。
他靠在车壁上,从怀中取出那半块玄璃佩,借着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细细打量着。
玉佩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高了些,云纹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青光,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
扶苏轻轻摩挲着玉佩的断口,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这玉佩既然是祖传之物,为何会只剩半块?
另一半又在何处?
母亲临终前只说让他好生保管,却从未提及玉佩的来历和用途,难道这玉佩中真的藏着什么玄机?
他想起方才在殿中,玉佩突然发热,或许那并非偶然,而是某种预兆?
就在他思绪万千之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扶苏掀开车帘,问道:“怎么了?”
蒙恬勒住马缰,眉头微皱,看向前方:“公子,前面有一队侍卫拦路,说是奉中常侍赵高之命,要检查公子的行囊。”
扶苏心中一沉,赵高这是摆明了要针对他。
他刚被贬谪,赵高便迫不及待地派人来搜查,无非是想看看他是否携带了什么“罪证”,或是想借机羞辱他。
扶苏冷笑一声,掀开车帘走了下来,目光冷冷地望向那队侍卫的首领:“本公子奉父皇旨意前往上郡,行囊中皆是日常衣物与典籍,何须搜查?
你若不信,可自行查看,但若是敢损坏其中一物,本公子定会上奏父皇,治你不敬之罪!”
那侍卫首领见扶苏气场强大,心中不由得有些发怵。
他不过是赵高手下的一个小卒,哪里敢真的得罪扶苏这位公子。
可若是不搜查,回去又无法向赵高交差。
首领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挥手示意手下检查行囊。
侍卫们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翻找着里面的物品,动作不敢有丝毫粗鲁。
蒙恬站在一旁,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些侍卫,若是他们敢有半点不轨,他定会立刻出手制止。
很快,侍卫们便检查完毕,行囊中除了衣物和典籍,别无他物。
首领松了口气,连忙上前躬身道:“公子恕罪,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
扶苏冷哼一声,没有理会他,转身重新踏上马车:“蒙将军,我们走。”
蒙恬点点头,勒紧马缰,大喝一声:“出发!”
马车重新启动,朝着城外驶去。
扶苏坐在车中,听着身后侍卫们远去的脚步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警惕。
赵高此次虽未得逞,但绝不会善罢甘休,日后在北境,他定要多加小心,以免落入赵高设下的陷阱。
马车驶出咸阳城,沿着官道向北而行。
夜色渐浓,寒风愈发凛冽,车窗外的景物渐渐变得荒凉起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木和一望无际的旷野。
扶苏靠在车壁上,渐渐有了些睡意,可就在他即将入眠之时,怀中的玄璃佩突然剧烈地发烫起来,青黑色的云纹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将整个车厢照得如同白昼。
扶苏猛地惊醒,连忙握住玉佩,只觉得一股灼热的力量从玉佩中传来,顺着他的指尖蔓延至全身。
他惊讶地发现,玉佩上的云纹竟然开始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中似乎有无数画面在闪烁——有烽火连天的战场,有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有一个身着朱红宫装的女子,正手持半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
“这……这是怎么回事?”
扶苏心中震撼不己,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景象。
就在他想要仔细看清那女子的面容时,玉佩的光芒突然黯淡下去,灼热的温度也渐渐消退,只剩下一丝余温留在掌心。
车厢内重新陷入黑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扶苏握着玉佩,心跳得飞快。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玄璃佩,云纹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刚才那股奇异的力量和眼前闪过的画面,却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那个身着朱红宫装的女子是谁?
她为何会拥有另一半玄璃佩?
这玉佩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无数个疑问在他心中盘旋,让他再也无法入睡。
他掀开车帘,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预感:此次北境之行,或许不仅仅是历练那么简单,他的人生,甚至大秦的命运,都可能因为这半块玄璃佩而发生改变。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行驶,车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扶苏靠在车帘旁,手中紧紧握着玄璃佩,目光坚定地望向北方。
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不会退缩。
他要在北境站稳脚跟,积蓄力量,总有一天,他会回到咸阳,纠正父皇的错误,推行仁政,让大秦的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数十年后的长安汉宫,那位身着朱红宫装的女子,也正握着另一半玄璃佩,感受着同样的灼热与悸动。
两道跨越时空的目光,因为这半块玄璃佩,在冥冥之中交汇在一起,一场足以改写历史的意识互通,正在悄然酝酿。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曦穿透云层,洒在荒凉的旷野上。
扶苏望着远方渐渐清晰的山峦,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疑虑和担忧暂时压在心底。
新的一天开始了,他的北境之旅,也正式拉开了序幕。